淀湖镇上有家百年老店,人称“季氏理发店”。据说,这家理发店始建于清光绪年间,如今的掌门人季师傅,一代剃头大师,理发修面、吹风烫发,无所不精,偶尔还会使几招按摩敲背小技,且服务周到,童叟无欺,博得了四方乡邻的热捧。更称绝的是,年轻时候,季师傅曾上过北京城,有着一段为省部级首长专职服务的传奇经历。在镇上,季师傅是“明星”,脚底绑大锣,走到哪响到哪。
今天一早,店门口贴出一张硕大的招聘启事,写着:本店急招理发师一名,男女不限,大学生优先,有工作经验优先,工资面议。
我决定应聘。本小姐容芳芳,标准80后,大学高职,美容美发专科毕业。毕业后,想在城里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非易事,不是被东家辞退,就是我把东家“炒”回老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混”不出个人样,至今还在家里“孵豆芽”。此番探得“季氏”招人,自忖符合条件,关键是我想拜季师傅为师,一则学习书本上无法学到的真功夫、二则学点季师傅传奇人生的秘诀,为徒儿日后开爿美容中心指点江山。果然不出所料,现场应聘录取,季师傅说了意味深长一句话:农村理发店需要有文化的新一代。
上岗后,我恭恭敬敬向师傅讨教,季师傅除了有问必答,还教会我很多服务理念。虽然没有举行三跪九叩的仪式,但是师徒俩配合默契,情同父女一般。
有一天黄昏,季师傅外出买东西,我收拾店堂,准备下班。忽地,店门被推开,一个小伙子急吼吼闯了进来。我上前热情招呼,替小伙子套上围单,欲开始剃头。谁知小伙子一把扯下了围单。我不悦:“不剃头干吗走进理发店?”这一问,小伙子怒发冲冠:“不是我要剃头,是给我爹剃头。谅你也不懂,快把季师傅找来!”顾客前言不搭后语,我怕有意外,只得掏出手机呼唤。
季师傅满头大汗进了店,小伙子这才道出原委。原来,小伙子的老爹身患肝病,卧床多年。前些天,老人感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特地关照家人,想在离世前剃个头,修个面,清清爽爽到天堂报到。老人指名道姓要季师傅亲自操刀;今天下午,小伙子发现老爹已陷入昏迷状态,忙骑上自行车,从乡下张家村赶了18里路,专程来请季师傅“出差”。我第一次听说本店有此项特殊服务,不免暗暗替师傅担心。别说18里的路途有多遥远,光是拿剃刀在活死人头上推来动去,那感觉和殡仪馆化妆师有啥两样?我的腿肚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好一个季师傅,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他安慰小伙子:“别急,为乡亲们服务是季氏理发店的宗旨,保证随叫随到。”他吩咐我备好专用理发箱,带上必需品,就像即将远征的大将军,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季师傅又问起张家村详细方位,小伙子说,目前张家村只能通行自行车。季师傅听到这里,双目紧闭,突然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倒在地,捂着手臂直喊疼。我傻了,小伙子也吓呆了,我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左右两旁一人挟一边,扶起季师傅,一看,师傅右臂无力地垂下。季师傅倒吸了口凉气:“年岁大了,让大家见笑。来,小伙子,我们走!”我忙把理发箱递给季师傅,他吃力地拎着,只听哗啦一声响,理发箱应声落地,看样子,师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跤摔得可“惨”啦!小伙子见师傅手无缚鸡之力,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站在一旁的我,看在眼里,冷在心里。是的,刚才那一幕,分明是季师傅自编自导的“假摔”。季师傅人到中年,身体无疾,腿脚灵活,听说要去张家村,他故意脚跟绊在理发椅上,假装摔倒,雕虫小技,如何瞒得过我?“假摔”的目的只有一个——借故推脱。我急啊,师傅啊师傅,怎么你也学会暗度陈仓这一招?你忘了平时是如何教育徒儿的吗?
小伙子站起身,“嗖”地从随身挎包里抽出一叠人民币,看上去有几千元,塞给季师傅,恳求师傅想想办法,帮帮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季师傅满脸堆笑,笑纳了钞票,不再喊手臂疼了,目光扫向我:“办法嘛,有是有,只是……”季师傅吞吞吐吐,没了下文,以阵阵咳嗽作掩饰。
坏了,季师傅老谋深算,莫非是想让我一个小女子代师“出差”?我暗忖,不会吧?我容芳芳芳龄25,又素来胆小,哪敢踏进这个“鬼门关”?师傅不会不知道。再一想,师傅有可能做得出,这一招既保全季氏理发店的招牌,又能轻松滑脚赚到钞票,使了个大懒差小懒的障眼法,还不是小菜一碟?老家伙一箭双雕,恨得我茶壶里煮饺子——说不出口。我试探性地发出信号:“不如让我去试试?”
此话一出,当众哗然。小伙子杀猪般地急叫:“一个姑娘家,光是18里烂路就够你受的,更不要说咱老爹的活死人模样,没准儿把你吓得花容失色。”
瞧,人家顾客还懂得怜香惜玉,偏偏师傅还要当撬边模子,说:“剃头又不是杀头,让芳芳去吧!她的技术水平绝对能打包票。”
唉,谁叫我摊上这么个不通人情的师傅呢?主意打定,强忍委屈的泪水,拎起地上的理发箱,拉长脸,嘟起嘴,迈开腿,噔噔噔走出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