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留下师傅和小伙子叽里呱啦争辩着。约摸十分钟,师傅搂着小伙子也走出了店门,师傅装模作样给我送行,要我快去快回,保持电话联系。我抬起头,冷冷地回答:“您老把钱收好,其他的,尽管放心。”
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载着我,晃晃悠悠赶了18里路。到达目的地,已是明月高悬时。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老人昏睡着,嘴巴一张一合,出气多,进气少,胡子拉碴的脸庞在月光的反射下,显得狰狞恐怖,简直像一具“木乃伊”,我闭上双眼不敢睁开。小伙子急着做晚饭,叫我独自留在屋里干活。他轻轻拉上房门,似乎把我的精气神都给带走啦!
恐惧也罢,孤独也罢,弄堂里扛电线杆——直来直去一条路,今天非要完成这个特殊的任务。谁说“80后”长不大?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要的是证明。我努力克制颤抖,凭着师傅教我的基本功,凭着平时做过“红十字”志愿者的经历,先把老人家的头部稍稍移出床沿,剃头推子“咯吱咯吱”发出单调空洞的声音,一束束头发随之而去;剃到后脑勺,老人不可能翻身,我突发奇想,蹲下身子,一手稳住老人头部,一手握着推子,仔仔细细剃去一块又一块。花了个把小时,才把老人的头发处理完毕。临了,我按照季氏理发程序,剃头师傅照老样,噼噼啪啪,轻重缓急,掌法到位,在老人身上作了一番松筋活血的敲背,不管怎么说,老人家也有享受尊严的权利。最后,往老人脸上涂上剃须泡沫,绷紧他的脸部皮肤,我握住刮刀柄,“唰”地一下,开始刮胡子。躺在床上的身躯哼了一声,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刮刀竟然不敢往下走。咦,活死人应该是无声无息任人摆布的,怎么还会有知觉?但愿是我的错觉。刮着刮着,一只干枯的胳膊一点一点伸了上来,那双浑浊的老眼慢慢睁开,一个苍老的嗓音说话了:“季师傅,很舒服,谢谢!”老人醒了,坐了起来,脸上的泡沫东一堆西一块,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人吓人吓煞人,我惊得灵魂出窍,倒退了好几步,冲着门口大叫:“快来人呀!”门打开了,小伙子冲进屋来,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哭得泪流满面。小伙子上前凑热闹,连连说:“名师出高徒!剃刀一动,老爹激动。三千块礼包,值得。”
我擦擦眼泪,收拾好理发箱,准备打道回府。小伙子脸儿登时变得难看下沉:“实在不好意思,那辆自行车车胎爆了。”什么?我傻眼了。小伙子怕我不相信,“吭哧吭哧”扛来那辆“老坦克”,果真,前胎没气瘪了。我气得真想骂人,莫非还想让我留宿诡异之地?不行,我非得回去,可是18里烂路,一个弱女子黑灯瞎火,走到猴年马月?我怀疑其中有诈。
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好女不吃眼前亏,退一步海阔天空,故意堆起笑容:“大哥,你看这样行不?借我手电筒,不,我买下手电筒,走夜路借借光。”小伙子鼻孔里“嘿嘿”两声,手臂往胸前交叉:“不好意思,鄙人从来没有用过那玩意。要不,给你点根蜡烛吧?”亏他想得出,蜡烛碰着风,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小伙子点好半截蜡烛,硬是把我推出大门。蜡烛光见风就灭,我返身,小伙子用力推我:“剃头姑娘,再见。”身后房门“砰”地关上。我欲哭无泪。
月亮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夜,更黑了;风儿,刮得更猛了。黑乎乎的树枝,发出叽哩哇啦呻吟,远处的小狗,汪汪地凄惨嚎叫;拎在手中的理发箱,忽左忽右,就像讨债鬼的气喘声,害怕极了。我深一脚浅一脚,抖抖豁豁走过田埂,爬上山坡,穿过树林,还不时伸长脖子张望,深怕路边歹人居心不良。我走不动了,暮然想起给师傅打电话,电话拨出,那头传来可气的女高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悔恨交加,师傅啊,你就知道钱啊钱,你在数钱偷着乐,本小姐却饥寒交迫把路赶,我究竟学到了什么?
正想着,眼前又是一片树林,隐隐约约射出一束手电筒光,透过余光,有辆自行车斜靠在树干边。我汗毛根根倒竖,吃素碰着月大,哪壶不开偏揭哪壶,不用细猜,那个人准是坏小子。我拼足气力,喝道:“大哥,你别干傻事,这样做要犯法的。”
对面树林里传出师傅的嗓音:“芳芳,别害怕,慢点,我来接你呀。”我简直怀疑耳朵出了毛病,走近一看,果然是师傅,再也忍不住了,扑倒在师傅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师傅道:“你考试合格!走,回家——”师傅话音刚落,身后又有一辆自行车飞速赶到,骑车人就是那个小伙子。原来,师傅和小伙子始终为我保驾护航。
事后,我才明白,季师傅设局出招,助我“练胆”。他先假摔收钱,后说服小伙子,尾随进村,再藏在暗处为我保驾护航,一环紧扣一环,可谓用心良苦。至于老人家被“剃醒”,纯属季氏敲背法疏通经脉所致,我不过实践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