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云强欣然赴约,瘸三的沙石场位于江岸南端,工人们忙忙碌碌,不时有车辆装了沙石满载离去。转了一圈之后,瘸三带着夏云强上船下江,两人边喝茶边聊天。
突然,岸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闻声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十多个壮汉持刀拿棒封住了沙石场的大门,与石场工人对峙起来。瘸三脸色大变:“糟了,李大愣子又来找麻烦了。他妈的,我是太给他脸了,这要放前几年,我早弄死他了。”
夏云强听出他语带杀机,急忙道:“你别急,先弄清是什么情况,千万不能把事情搞大。”
说话间,岸上爆发出一阵呐喊声,两伙人马冲撞到一起厮打起来,身材高大的李大愣子尤其凶狠,一根棒球棍左劈右砸,一连打倒了好几个人。瘸三看得睚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起,不等船完全靠岸,便跳下去趟着水奔向人群。
夏云强急忙跟上去,一把扯住他,大喝一声:“住手,统统给我住手,我是警察——”
可是两伙人杀声震天,他的声音似雷中敲鼓,根本没人听见。夏云强松开瘸三,伸手便去掏枪,哪想到瘸三趁这机会三两步便冲进人群,杀到李大愣子面前,骂道:“李大愣子,你他妈活腻味了,敢找我麻烦?”
李大愣子二话不说,狞笑着抡起棍子当头便砸,这时夏云强正向天鸣枪示警,想救瘸三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夏云强以为瘸三必死无疑之际,瘸三却一头撞进李大愣子怀里,然后又一瘸一拐地退了回来,李大愣子却摇晃了几下,棒球棍脱手掉在地上,双手捂着肚腹汩汩的鲜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被枪声所震的人们纷纷住手,不过短短几分钟,参战众人多数受伤,沙石场门前洒满了鲜血。夏云强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虽然瘸三和李大愣子一撞即分,可他一双锐目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瞬间,瘸三一口气捅出三刀,后退时把刀子随手抛在了地上。
一片寂静之中,李大愣子挣扎看向夏云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恨声对瘸三说:“瘸三,你他妈的阴我?”
夏云强端着枪大声喊道:“我是警察,都放下武器,不许动……赶紧帮着你们自己人包扎止血。”
控制局势后,夏云强迅速打电话请求支援。刚想放下手机,却有电话打了进来,一看号码,却是瘸三的。他扭头望向瘸三,只见瘸三远远地站在人群边缘,低声说:“兄弟,刚才的情况你都看见了,我的人是自卫。”
夏云强也向远处走了几步,愤怒地说:“你下手怎么那么狠呢?你不怕捅死人吗?”
“他死不了,但是夏警官,你说话可得小心点,你离那么远,哪只眼睛见我下手捅人?”瘸三意味深长地说,仿佛在提醒夏云强,“我没动手,李大愣子是别人捅的,染着他血的那把匕首,上面根本没我的指纹。”
瘸三转过头来,冲着他歪歪脑袋,夏云强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光头正捡起那把匕首用衣襟擦拭着,他立刻明白了,说:“你想让这个光头替你顶罪?”
“没错,而且光头是心甘情愿的,他知道我亏待不了他。兄弟,你不会乱说话,对吗?”
夏云强听完,沉默了。瘸三气急败坏地说:“你还琢磨什么啊?你来第一天就知道这王八蛋是什么样的人了,你还打算替他说话,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
这时,救护车和警车相继赶来,夏云强只好挂断电话。需要救治的伤者被送进医院,其他人则被带回警局。回去的路上,一个警察感慨地说:“我就琢磨着李大愣子早晚有这天,这小子太缺德,能一刀差点扎死亲爹的家伙,怎么可能不遭报应?夏队长,谁把这小子捅成这样?”
警察的这几句话,一下子帮夏云强做出了决定,他淡淡地说:“好像是一个秃子动的手。”
一番审讯后,情况终于弄清楚了,瘸三手下和李大愣子手下负责采购食材的人,在市场上不期而遇,因为双方早有旧怨,于是发生言语冲突,继而大打出手。瘸三手下的人多占了上风,把李大愣子的人一顿好揍,李大愣子一听就火了,本来没事他都想找出点事,借机抢瘸三的地盘,如今有了借口,立刻纠集手下气势汹汹地堵了瘸三沙石场的大门,没想到到头来他自己挨了三刀。
因为李大愣子抢救及时,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他和他的几名手下都说是瘸三捅的他,可是瘸三手下的光头早就招供,说一时失手扎伤了李大愣子。瘸三的那帮工人们也都愿意作证。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夏云强的证言就起到关键作用,而且这次是李大愣子带人欺上门去,主动挑起事端,所以调查结束后,瘸三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安局。
夏云强一直忙到华灯初上,准备下班回家时,队长谭枫来到他办公室,郑重地说:“云强,有个事想跟你了解一下,你跟刘涛——也就是那个瘸三,关系很好吗?”
夏云强硬着头皮说:“我们是从小的朋友,情如兄弟,不过谭队,我这人一向公私分明,不会因此就丧失了原则和立场。”
谭枫点点头说:“李大愣子没什么头脑,虽然在和瘸三的争斗中一直占上风,但瘸三这人我了解,心机深沉,很可能是故意让着李大愣子,让他自己把自己玩死。这次李大愣子栽在他手上,表面上是他自作自受,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我来是想提醒你,我们头顶国徽,跟朋友往来一定要慎重啊。”
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不但让夏云强脸上发烫,更在他心里面激起了波澜,他突然意识到,跟瘸三的友谊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很难相信,这么大的冲突竟然是因为几句口角,而且买菜这样的事,瘸三这边怎么一下子去了四个人?最关键的是,今天他这个警察在现场,顺手偏帮瘸三,是必然的事情。
夏云强这么想着,干脆家也不回了,将那些参与斗殴者的口供逐一拿来细看,他越看心越凉。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又连夜提审了几个人后,真相终于渐渐浮出水面。
凌晨1点,他开车直奔瘸三家,找到瘸三,说:“三哥,你在利用我对不对?昨天下午那场架,是你早就策划好的?李大愣子的人每天上午买菜,而你们则是在每天下午安排一个妇女和一个司机去买菜。但奇怪的是,昨天你特意安排了四个小伙子上午去买菜。虽然他们异口同声说和李大愣子的手下冲突是因为几句口角,但李大愣子的手下却说,先前买肉的时候,你的人就故意找茬,他们实在忍无可忍才动手的。”
瘸三瞪着夏云强问:“你的意思是说,我让我的人故意惹起争端,逼着他们来找我麻烦?”
“对,因为我在,所以只要他们敢来找麻烦,最后吃亏的当然是他们。李大愣子受伤后醒悟到了这点,所以才说你阴他。”
瘸三沉默片刻,痛快地说:“好吧,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不过兄弟,那个李大愣子太欺负人了,你回来那天的事,你不气愤吗?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憋足了劲想吞掉我的沙石场。我要不给他来次狠的,早晚他得把我吃得连渣都不剩。”
夏云强沉默片刻,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瘸三追上来,拉住他问:“兄弟,你打算怎么做?”
夏云强头也不回地说:“我作了伪证,我向组织坦白,你伤了人,就得接受惩罚,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脑子不是进水了吧?”瘸三一把将夏云强扯了回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马上就是刑警队长了,为这么点破事,前程都不要了?让我接受惩罚,难道你忘了,我可是你爸爸的救命恩人啊!”
夏云强身子一僵,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瘸三拖在地上的那条残腿,思绪蓦地回到了他14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家里添置了一台四轮车,夏云强非常喜欢,非要缠着爸爸教他开车。那天,他和瘸三放学回家后,见四轮车正停在院子里,他欢呼一声跳上驾驶位,可没想到因为院子坡度的关系,四轮车震动之下向后滑去,爸爸正专心致志拿着粉笔,在墙上计算种地需要的各种费用,丝毫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瘸三冲上前来,将左腿伸进了车轮下,将四轮车延缓了一秒钟,就是这关键的一秒钟,老夏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侧扑躲了开去。从那之后,瘸三便成了瘸子。
夏云强晃了晃脑袋,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淡淡地说:“别光记着对我家有恩,小时候在河里游泳的时候,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淹死了,所以我不欠你什么。更何况就算你救过我爸,我可以用其他方式报答你,我没有权利拿国家法律作交易的筹码。”
夏云强不顾瘸三的阻拦,决然离去。
就在夏云强快回到局里的时候,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的声音很虚弱,说心脏有些难受,让他赶紧回家。夏云强吓坏了,一路风驰电掣地赶了回去,到家一看,爸爸好端端的,哪里有一丝病容?
原来,瘸三自知不妙,所以不顾一切向夏父求救。夏父将他骗了回来。夏云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说:“爸,三哥他变了,这次,他差点把人捅死,而且是故意的,这性质太恶劣了啊。”
老夏不悦地说:“我听说那个什么李大愣子,为了抢家产,一刀差点把他爸捅死,这种丧天良的东西就该死,你三哥是替天行道,因为这事治你三哥罪,你们警察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听爸爸越来越胡搅蛮缠,夏云强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准备一走了之,却听得爸爸喝道:“站住,你敢走,以后就再别认我这个爹。”
夏云强无奈站住,只听老夏放缓了语气,说:“儿子,爸不是不讲理,可是你三哥救过爸一命,爸欠人家一条腿,再说这次人不是没死吗?你三哥也说了,他保证没下一次。你就高抬贵手,当给你爸面子,别抓你三哥坐牢了,行不?”
夏云强只得苦笑,说:“爸,我听你的,不过咱们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大愣子在斗殴中打伤了好几个人,等他伤势好转,便会转进拘留所等待判决。可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医院里看守他的警察打回电话,说李大愣子借上厕所的机会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