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大多数人肯定不知道,但王昭知道,他让老谭拨打了两次,没打通。
当时,王昭和老谭在喝酒,划拳论输赢。老谭名叫谭玉清,早年承包砖厂,后来承包煤窑,再后来开了公司,成了农民企业家。他只读过一个月书,自称粗人一个。粗人虽识字不多,但划拳技艺高,屡划屡赢。输家当然是王昭。王昭是一个单位的科长,驻村搞帮扶。他和老谭是家乡人,关系还可以,请老谭喝酒,要老谭帮忙销售村里的土特产。两人酒量算是半斤八两,此时争高下:哥俩好啊,小三乖呀,四姨妹啊,九(酒)洗澡呀……划拳声要掀开屋顶。
席上共八人,四男四女,蛮对称。王昭和我是亲戚关系,请我来陪客。他说我是“着名作家”,必须给老谭写篇震撼人心的报告文学,让老谭成为全县人民学习的榜样。
我听着王昭的忽悠,脸皮发烫,见王昭又输了,便建议道:“王昭不仅是为民办实事的好科长,还会写诗。这次他输了不喝酒,吟诗一首如何?”
老谭率先鼓掌,他那张满是沧桑的国字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王昭立即张嘴,酒气喷,朗诵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老谭也许不知这诗是杜甫写的《丽人行》,他鼓掌,要王昭再来一首。
王昭听令,继续背诵:“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王昭朗诵的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片段。
老谭肯定不知道是鲁迅先生写的,他继续鼓掌,喊道:“王科长,写得好。还来一首。”
王昭继续朗诵:“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老谭大声喊:“王科长,你呀,写人性。我是粗人,但很佩服读书人。”
王昭不撒谎,微笑道:“这不是我写的,是《鲁迅日记》里的话。我读过鲁迅先生的许多文章,一辈子都不得忘记。”
老谭问:“哪个鲁迅?”
王昭先是一怔,然后问:“谭总,你想认识鲁迅?”
也许老谭真不知鲁迅是谁,或者是他酒醉迷糊,说:“当然想啊。”
我顿时傻眼。众人惊呆。
王昭说:“我有鲁迅先生的手机号码,你可以和他联系。鲁迅很喜欢从农村奋斗出来的企业家。”
我急了,想阻止,王昭却朝我眨眼,并说出11位数字,是移动号码151,后面三位数是789。
老谭打了个悠长的酒嗝,拨打鲁迅先生的手机号码,里面说: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他又拨打,还是不通。
我的汗水刷地出来了。鲁迅先生在世时,哪里见过手机呀!
豪包里的众人压抑啊,脸变形,不出声。
老谭有些疑惑,嘴巴哆嗦几下,然后用酒精泡过的沙哑嗓子唱起民歌来:“姐在房里做花鞋,屋上掉下蜘蛛来。情哥派它来牵丝,根根情丝出肚怀,魂魄来了人没来……”
众人鼓掌,赞美谭总的歌声真漂亮。
老谭喜悦,说他是农民的儿子,快60岁了,帮乡亲们创收是他应尽的本分,当即表示:帮村里销售20吨云木香、200斤蜂蜜……
老谭说不喝了,再喝要出人命了。
我扶着老谭出了酒楼,送他去宾馆。老谭身体发软,舌头也发软,说:“作……作践我,读书少。我想起鲁迅先生是谁了……”我听后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不作声。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王昭的电话,问我昨晚送老谭说了些啥?我说啥也没说。王昭气愤地吼:“那家伙只要了250斤云木香,其它啥都不要了。”我差点笑出声来,但又笑不出,问:“他真的只要了250斤?”王昭说:“真的。你真的没给老谭说手机号码是骗他的?其他人也没说,我问了……”我心里不爽,说:“你拨打鲁迅先生的手机号码,看能不能打通吧。”王昭听后,摁断了信号。
后来,我拨打王昭的电话,里面总是说: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再后来的一天夜里,我看见县电视台在直播公益性捐赠活动,老谭正接受记者采访。我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手机号码,忍不住,拨打吧,老天爷,电话居然通了!那人问我是谁?我问他是谁,他说是谭玉清。我傻眼了,老谭怎么用上了鲁迅先生的手机号码?我惊愕,连忙说打错了。我看见老谭揣好手机,走上捐赠台,举着捐赠牌,上面的数字是:50万。主持人要他讲几句。他想一想,高声朗诵起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
我顿时惊呆,老谭在朗诵鲁迅的《故乡》。
我看见两行泪水从老谭脸上晶亮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