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记儿出生那天细雨蒙蒙,有燕子在屋檐下飞进飞出忙碌地筑巢。
紫记儿的娘一脸倦意地倚在床头,苍白俊美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锦丝小被中裹着的粉团儿似的女儿。
紫记儿嫩嫩的肩上,那儿有片紫红色的胎记,顺肩洒下,像一朵朵滴血的梅花。
桃花溪紧紧地依偎着凤台山蜿蜒向东,溪流岸边,青竹成林,密密匝匝的榆叶梅分驻碎石小道两旁。纵深处有几处院落,被浓绿覆盖,影影绰绰,时隐时现。
紧靠竹林的三间瓦房是紫记儿的表哥家,这会儿柴门半掩,几只鹅昂首振羽,追逐嬉戏。
陆子方出身竹雕世家,自幼师从家学,深得真传且又有创新,尤其擅长花鸟鱼虫,巧夺天工。
陆子方小小年纪,性情不免顽劣,常和表妹紫记儿手拉手下水捕鱼捉蟹摸虾。累了,俩人就并排坐在溪流边,脚丫子一下一下击打着水流。
紫记儿着蓝花小褂,肩上的梅花胎记赫然入目,陆子方用手指沿着胎记边缘轻轻勾画,说记儿妹妹有个会开花的肩。
少年陆子方回到家后,将摸到的黑鱼青虾放入缸中,一改顽劣模样,凝神屏气细细观察那些活物的姿态神韵,一看就是半晌。
看足看够后就到园子里砍些青竹回来,信手雕刻。
多年后,紫记儿出落成了个绝色美人。表哥陆子方不光英俊洒脱一表人才,雕刻技艺更是日趋精湛天下无双。吃完定亲酒的那个午后,陆子方从怀中掏出个檀香木盒递给了记儿,打开来看,粉色盒衬上躺着一支碧绿的梅花发簪。
那支簪上雕刻了无数朵梅花,姿态各异,疏密有致。光洁的簪尾空出一段,落下精精巧巧的篆字款。从簪中起,一朵两朵三朵……初看好似随意飘洒;看着看着,花朵渐密;至簪头处,梅花已是堆云叠雪般怒放了。簪头有花垂下,花蕊细如毫发,一朵套一朵如流苏般轻盈摇曳,像是要从梅树上不安分地一跃而下。
紫记儿爱不释手,巧笑倩兮,暖暖的眼神让陆子方心醉。他轻轻揽过紫记儿,将簪子斜斜地插在了记儿浓密的青丝间,在她耳边柔声说:“来年开春迎娶记儿过门。”
让紫记儿始料不及的是还没等到开春,陆子方就被召进了宫中。万历皇帝喜欢竹雕,尤其痴迷花鸟竹雕摆件,派出大臣明察暗访,有人推荐了陆子方。
陆子方并没被客客气气地请进宫──他手艺再高,也是个下贱的民间工匠。他被一条绳索拖着,跌跌撞撞地进了宫。从此关山万里不可越,高墙深院,空留两地苦相思。
开春了,草长莺飞,柳枝软垂,山溪春水又满,溪水中有花瓣打着旋儿犹犹豫豫地前行。紫记儿悄立溪边,无奈落花流水断人肠,记儿泪飞如雨。
噩耗传来,有人自京城传信儿,说陆子方为万历帝的书房精心雕刻了一条龙,那龙形态不凡,腾空跃起,气象万千,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把自己的篆字款落在了龙口中。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处死了陆子方。
万历皇帝并没就此罢休,他听说陆子方还有个绝色的未婚妻和一支天下无双的梅花簪,于是,下令宣紫记儿即刻进宫。
紫记儿被一群侍女拥着走出茅屋时,所有的人都被她撼人的美惊呆了。紫记儿面向南岸含泪跪拜,那日,陆子方就是从这里被差人拖着,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突然,昼黑如夜,霹雳震天,狂风大作,雨急似箭,紫记儿不见了。惊慌失措的侍女指着竹林,颤声说,恍然间看见有条身影扑进了翠竹林。
所有的翠竹都被砍倒了,枝叶凌乱,横七竖八。少顷,乌云退尽,暴雨停歇,紫记儿依然不见踪影。劈开青竹,每棵空竹心内都有一幅或清晰或影绰的滴血的梅花簪图形,却只能瞧,不能摸,摸了,有紫红顺着青竹一滴一滴淌下,桃花溪自此潋滟如血……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溪水中常有一白色大鸟单足伫立,日夜鸣叫。
那鸟头顶有冠,酷似梅花;背上有片紫红,顺着一侧鸟翼渐渐变淡。奇的是,鸟鸣声听起来像是一遍遍地召唤:陆郎——陆郎──
这只大鸟有个好听的名,叫紫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