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静悄悄

北风裹挟着怒气,一次次呼啸着从庭院的墙头上刮过。兰翠习惯性地看一眼院门上的大铁锁,见它牢靠地挂在栓上,便按下廊灯的开关。在她准备合上堂屋的双扇门时,却一眼瞥见墙头上那蔸枯草,被狂躁的北风摁在墙头,反复蹂躏。“唉!”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把门关上拴紧。

冬季的乡村,天黑得都比城里早一些。七点不到,兰翠已经像往常一样安顿好婆婆,准备睡下了。城市里的夜晚来得迟,兰翠是知道的。去年冬天她曾经去过上海,那是她儿子上大学,男人金贵打工的地方。

上海那个地方什么都好,就是灯太多太亮,明明应该是夜幕沉沉,可那么多的灯,照得城市的街道和高楼都亮晃晃的,这亮闪耀得兰翠心里直发慌。她觉得城市的白天被灯光无故延长了,搅得天空和大地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兰翠还是更喜欢乡村,白天与黑夜安排得清清楚楚,让人心里安稳踏实。

天寒地冻,除了北风,庭院之外的万物都已进入梦乡,兰翠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不住嘶吼的风声,默默盘算着丈夫金贵回家的日子。她想起以前,躲在被窝里和金贵视频的时候,说那些悄悄话,心里和身上顿时又充满了那种麻酥酥的感觉。其实这一正两厢两拐五间房的大院子里,就只住着她和婆婆,可每次与金贵视频,兰翠都做贼似的,非得躲在被窝里才安心。

屏幕里,金贵悄声说:“翠儿,想我没?”

“四十多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说笑归说笑,但兰翠心里总是戳着那么一根刺儿,村里人都说外出打工的男人耐不住,猴急了就去洗头坊、足疗店找小姐。不是她要怀疑金贵,实在是村里人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夜深了。风大约是乏了劲,刮过窗户的声音,已经不似先前凶猛,倒像是有人在窗前轻轻喘息。兰翠心里烦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抱住手机盼着,又为难着。盼的是:金贵来了电话,她可以和他说一说今天的委屈与慌张;为难的是:金贵那里没有失守,她这后院反倒是要起火了。

兰翠知道那个从浓浓夜色中窜出来抱着自己的黑影是周北坡。虽然他没出声,而且是在背后一把直接搂住了她,但兰翠认定就是周北坡。她与他是高中同学,上学那会儿,曾经有男同学聚在教室门前起哄,说:“北坡你敢不敢承认喜欢兰翠?”周北坡从来也不恼,但喜不喜欢,也没明确表过态,只用一双眼睛直直地勾到兰翠的心里去。

毕业的那天晚上,夜色像一张黑色的网,悄没声地向大地笼罩下来。兰翠想最后看看夜空下的校园,一个人在操场上来回晃悠,走着走着,突然有人从背后用双臂默默箍住了她的腰。兰翠被吓傻了般,站在原地动也没敢动一下。抱着她的人柔声说:“翠儿你别怕,我是北坡,我只想这样静静地抱着你,一会儿就好!”

那是周北坡第一次抱她,第二次是他当兵复员之后。那时的兰翠已是金贵的新嫁娘,一次她在厂里加班到深夜,下班的时候落了单。周北坡守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挡下她的自行车,什么也不说,只用一双铁钳般的臂从背后紧紧环着她的腰,久久地不愿松开。兰翠并不挣扎,只是冷冷地说:“周北坡,你这又是何必呢?”这一次,为什么又是周北坡呢?兰翠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想不通就不去想了,不如好好睡一觉。反正已经是年根月近的日子,再有半个来月,金贵就该和其他外出打工的男人们一起回乡了。

第二天早起开门,兰翠看着墙头上,那株被疾风蹂躏的野草,怎么竟然直立了起来?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有一种莫名的苦涩滋味……

点评:

小说是一个熟题材,写农民工生存的艰难,但写得很不一般,主要用了妻子的视角,让人感到真实。同时,小说避开了常见的线型发展的情节模式,而用了人物细腻的心理刻画展开全篇,有别开生面之感。中间还刻意插入一个老同学的特别行为,使故事有了曲折和延伸。但又适时止笔,让我们方知,这样的安排不过是一个铺垫,仍是为表现主人公内心的波涛。小说结尾写野草直立,是暗示周北坡没有来,是人物自己的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