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潮

方寸和那个人是前后脚到达菜馆的。菜馆里人声鼎沸,方寸进去时,服务员刚好清理出一张餐桌,他赶紧走过去坐下。他翻看菜单,在问服务员有什么特色菜时,那个人走入了餐馆。

他走路的姿态跟以前一样——挥舞着双臂,迈着方步。在发现没有空桌后,看向了方寸。他表情木讷,好像在等待方寸邀请他坐过去。

他怎么来这儿了?方寸立马低下头,在桌面寻找一个物件。他要把注意力全部依附到这个物件上,表示没有看到那个人。随后,他看到一个桌号,上面有一个二维码,他拿出手机,点了一份海肠捞饭。几年前,他就想要吃这个。因为水土不服,他拉了好几天肚子,最终没有敢吃。现在,他要尝尝到底什么味道。点餐完毕,方寸悄悄抬起头,那个人不见了。

他走掉了吗?

方寸直起腰,感觉整个身子轻松了不少,随即视线向餐馆扩展。在门口的位置,和他隔着两张餐桌,他再次看到了那个人。他不再顾虑暴露自己——那个人是背对着他而坐。餐馆里十分嘈杂,杯盘撞击声、交谈声……唯有他俩沉默地坐着。

“怎么,不认识我了?”

“哦,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这地方了?”

“出差。”

他盘算着要是那个人主动打招呼,他会说些什么。方寸向自己保证,每一句话绝对不会超过五个字。当然,他更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徒留那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方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好像自己所想已经发生。可是他等候了几分钟,那个人始终没有离开过餐桌。他跷着二郎腿,正在悠闲地把玩着手机。方寸感到恶心,自己竟然会幻想两人像故友重逢般寒暄几句。

他们还算故友吗?

“先生,你的饭。”服务员把一份海肠捞饭放在桌上。

方寸收回视线,埋头吃了起来。没有料想的美味,他甚至在海肠里吃出了一粒沙子。不过,他没心思吃饭。他不由得看向那个人,眼前也不时地浮现起一些旧事,吃了一半,吃不下了。时隔五年,他重回威海,竟然是跟那个人一块品尝的海肠捞饭。方寸再次望向那个人,那个人依旧没有打招呼的意图,方寸像个陌生人一样,离开餐馆,走入了环海路。

环海路是一条网红路,全长1001公里,道路被各种商贩占据,有卖椰子的、出租泳圈的,以及一些小吃摊。每走几步路,他就不得不斜着身子,让身旁的游客经过。街面上有很多装修考究的咖啡馆和酒吧,混杂在旅店和海鲜大排档间。他知道威海的沙滩相对黄岛的窄小,坐进这些店里,就能一览大海的风情。每隔几百米,就有四五辆电动车停靠在路边,上面摆着一个牌子,写有“出租”二字。方寸想找个当地人问问,那些共享单车去哪里了。他曾经在这条路上骑过共享单车,现在通通不见了。突然,他发现身后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

是那个人——方寸可以确定。他有些气愤,心想那个人想要干什么。一直跟着他,又不说一句话。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想要甩掉那个人,可那个人始终跟在他的后面,和他保持一米的距离。方寸再也忍耐不住,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快步向那个人走去。他站在那个人面前佯装愤怒,质问他:“你有毛病吗?一直跟着我。”

那个人往后退了两步,明显被方寸吓了一跳。随后,他掐起腰,一脸诧异地看向方寸。

“我有毛病?不是你打电话让我来的?”

方寸三十五岁,未婚,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人员。这个月某一天的深夜,手机持续的响动打扰了他的清梦。他接起电话,一个语调严肃的家伙说:“你有一样东西落到我这里了。”方寸问对方是谁。陌生人说:“来威海取吧。”起初,方寸以为是诈骗电话。他最近收到了一系列预防诈骗的短信,也在抖音上刷到过有关诈骗集团如何骗取他人钱财的视频。 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他便睡了过去。后来,陌生人再也没有打来电话。方寸却失眠了。他频繁想起一段威海的往事,开始以酒精麻痹自己。在一个喝大了的夜晚,他实在抑制不住内心泛滥的情绪,买了张去往威海的火车票。

可是,他记得没有给那个人打过电话。

那个人名叫带鱼,是方寸的大学同学,两人曾同住一间寝室,关系十分要好。五年前,他们甚至一块来过威海。现在,带鱼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方寸凑近屏幕,在手机通话记录里看到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昨天晚上,他竟然给带鱼打过一次电话。方寸心想肯定是喝多了,不然,他怎么可能给带鱼打电话?他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打电话叫我来威海,到底想干什么?”现在轮到带鱼质问方寸了。

方寸没有生气。说实话,在得知带鱼因自己而来后,他是有些感动的。他也知道了他们的友谊并没有随风飘散,只是,出现了一道裂痕。他们都曾试着修复过,但随着两人的渐行渐远,已经无力改变。方寸拍了拍带鱼的肩膀,让他消消气,讲起了来威海的始末。话毕,他询问带鱼:“你说,我真有东西落到威海了吗?”

“我哪能知道。”

“是不是五年前我落下的。五年前,咱们一块来过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