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叫的鹅儿静静的牛

林子一直都记着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影子扎着翘翘的小辫儿,穿着红绿相间的花格子褂子,扛着长长的竹竿,赶着一群摇摇摆摆嘎嘎叫的鹅儿,竹竿的末端系着一根红布条在风中飘扬。

林子这个美好的记忆是从初一那个暑假开始的。

林子家有一头用来耕地的水牛,周末和寒暑假,放牛的任务就落在林子的身上。林子胆子小,不敢把牛绳松了放,怕牛吃庄稼,每次都把牛绳牵在手里。牵在手里的牛绳就像紧箍咒一样把林子捆得紧紧的,让林子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着吃草的牛缓慢移动,那滋味就像蹲牢似的。所以,放牛成了林子最怕却又躲不掉的任务。

直到那天以后,林子爱上了放牛。

那天早上,林子正百无聊赖地牵着牛绳,数着不远处电线上一字排开的燕子。“嘎……嘎嘎……”对面大路拐弯处摇摇摆摆地晃出一群鹅来。跟在鹅后面的是一个扎着小翘辫、穿着花格子褂子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系着一截红布条儿。

林子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他认识那个女孩,是对面邻居家的英子,和他相仿的年龄,曾经和他一起上学。五年级后,林子考上中学,英子辍学了。上学的时候,林子最喜欢看英子脑后翘翘的辫子和她脸上一笑就出现的小酒窝。只是林子上了中学后,就没有什么机会见英子了。

英子用竹竿把一群鹅赶到路边的草地里,就抱着竹竿坐在一块石头上。一阵风吹过,竹竿上的红布条儿在风中飘来飘去,像一只温柔的手挠在林子的心里。

林子想隔着田野和英子说话,却又不好意思。“嘟——嘟——”于是林子便对着不远处电线上的一排燕子呼喊,眼角却瞥着石头上的英子。

英子似乎动了一下,扭过头,也看着电线上的燕子。

但是燕子却静静地待在电线上不为所动。

“啊——嗬——”林子继续对着燕子呼喊,同时使劲地挥手,似乎要把燕子吓跑。

英子转过身子,看着一动不动的燕子,然后,她扬起了手中的竹竿,遥遥地对着燕子来回挥舞。燕子似乎受了惊吓,呼啦一下都盘上了天空。

许是英子的竹竿惊到了正在啄食嫩草的鹅儿,它们抬起头,曲项向天,嘎嘎嘎地一阵乱叫,甚是热闹。

许是鹅儿的叫声惊到了正在静静吃草的牛儿,它抬起头,轻轻地扇动着大耳朵,像是在倾听什么,然后又低头啃着草。

不知不觉,过去了好长时间。英子赶着一群鹅顺着大路向着拐弯处走去。吃饱的鹅儿排着一字型,摇摇摆摆,伸着长长的脖子,嘎嘎地叫着,声音越去越远。

林子目送着英子,直到那飘动的红布条儿消失在弯道的尽头。

第二天,林子一大早就起床,吃了饭,牵着牛儿到了离对面更近的田野里。牛儿在静静地吃草,林子心里在巴望。巴望什么?似乎他自己也不清楚。一会儿,对面大路的拐弯处,一群鹅儿又嘎嘎叫地走来。那嘎嘎的叫声,仿佛什么东西挠在林子的心里,让他变得兴奋和激动。

林子想干点什么,却不知道干什么。总不能老是赶电线上的燕子吧。忽然,林子想起了音乐老师教的《信天游》。于是林子把双掌拢成喇叭的形状,放在嘴边,对着远处扯着嗓子:“吽——”看到英子看向他,林子就亮起喉咙唱开了:“我低头向山沟……”

林子仿佛看到英子在捂嘴笑,又或者在仔细听。他又看到英子挥舞着竹竿,似乎在向他打招呼。

此后,林子每天放牛,英子每天放鹅。他们隔着几块田和一条沟。有时,林子用夸张的声音背诵唐诗宋词,读英语课文。林子读书的时候,英子就在石头上静静地坐着。

“鹅吃菜啦——”有一次,林子读书时,英子坐在石头上仿佛入了迷,连鹅偷偷跑到旁边菜地吃菜都没有发觉。林子终于捞着机会,和英子递上了话。慌得英子挥舞着竹竿把鹅们赶回了家。

终于有一天,林子没有忍住,双手拢着嘴,冲着英子喊:“喂——你看书吗?”

“你——说——啥?”英子竟然回话了,林子心里直扑腾。

“你——看——书——吗——?”林子又喊过去。

“看呐——你拿来呀——”英子喊过来。

林子甩了牛绳,顾不得绕大路,直接就越过田野,跳过沟渠,爬上高坡,飞了过去。他从怀里掏出捂得温热的《三打白骨精》连环画,递给了英子。英子慌忙丢了竹竿,把手在花格子褂子上擦了几下,双手接了过去。

林子看到英子的眼睛亮亮的,忽闪忽闪的。

“慢慢看,看完还有,我多着哩!”林子说完,害羞地往回跑,不想脚下一滑,从田埂上滚了下去。英子尖叫一声,看到林子很快爬起来继续跑,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牵着牛绳,林子忽然很懊恼:刚才紧张,咋忘了看英子脸上的小酒窝?

“要是能摸一摸那个辫子就好了!”林子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像河沟边的野草一样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