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例

油头闪亮、西装革履的郑二跟红白理事会人员一一握手,客气地说:“要你们费心了。”

坐在床边的郑大,满头白发,骨瘦如柴,一身疲惫,低头含泪,只是欠了欠身子。

大家都坐下后,会长老赵跟郑二说:“听说你经商发了,腰缠万贯,你打算如何厚葬你爹呢?”扭身又跟小张说:“你记好笔记,最后粗略算下需要多少费用,然后让郑老板将款交给你,事后多退少补吧。”

郑二撇着京腔说:“没发,没发。不过,俺要尽心尽力,让俺爹排排场场、风风光光地走。除了乐器班子、歌舞团,再请个好剧团来唱几天吧。”

老赵说:“东风豫剧团是南北驰名的剧团,我从手机上看到他们正在咱们市剧院演出,明天是最后一天。听说这个剧团下乡演出,一天演出两场,一场价钱是三万元,郑老板,你要是不嫌贵,咱们请来唱五天,行吗?”

“唱八天吧,让咱村和周围村庄的老百姓都饱饱眼福。”郑二手指上的蓝钻戒在这光线暗淡的老屋里熠熠生辉,“虽然现在要求必须火葬,但俺想给俺爹买一口松木大棺材,板要厚,得是独木板,要用最好的红漆油漆几遍,然后用金粉浆在棺材头画上老寿星,其他地方画满龙凤飞舞的图案,最后再用透明漆油漆两遍。”

副会长老王说:“这样的棺材,恐怕没九千元拿不下来。”

郑二挥了下手臂说:“再贵也要买。”

“大家边说边喝水吧,这是上等的西湖龙井泡的水。”郑二端起自己的纯银保温杯,喝了几口,“俺爹的衣服不要去寿衣店买,要去名牌服装专卖店买。为了抬棺材的时候骨灰盒在棺材里不晃荡,四周要放上俺爹四季要穿的衣服和鞋袜,当然,都得是名牌。俺要求租最好的灵棚和灵车。灵棚内外,要摆挂摇钱树、阴楼、童男童女、金斗银斗、花圈、灯笼等。这些东西市场上有卖的,但是不仅小质量还差。比如摇钱树,大都只有二尺高,上面挂的都是些圆铜钱,俺要至少三米高的,上面挂满金银元宝和金砖银条。”

李婶说:“摇钱树、阴楼这些东西,我来组织咱村手巧的妇女做吧,保证让你百分之百满意。不过,郑老板,这就当我们在给你打工,你要发工钱哟!”

郑二说:“那当然,那当然。凡是为俺爹的丧事服务的人,俺每人每天给三百元工钱,晚上加班还有加班费,动用谁的车辆,俺也要给油费。现在,天气不冷不热,就多租些锅灶、桌凳,俺要在广场上管全村人吃八天饭,除主食和大锅肉熬菜,每张桌还要上十盘菜,鸡鸭鱼肉都要有,饮料管喝,烟酒管够……”

没等郑二说完,老刘说:“咱村规定红白事都不买烟酒,依我说,这一条咱就不要破例了。俗话说,老丧是喜丧,就买些瓜子、糖果吧。郑老汉在咱村辈分高,依我说,辈分低的亲戚和乡亲们,都给丈六白布孝衣吧。这样,下葬时,一片白茫茫的,显得郑老板多有威望啊!”

最后,小张说:“我估算了一下,大概要花八十万元。”

郑二又一挥胳膊说:“不多,不多。在城里,买块好墓地就要花几十万元呢。我先给你八十五万元,不够再说。”

郑大老实、木讷,他默不作声,肚子鼓得硬邦邦的,投向郑二的目光充满了怒气。

消息像疾风一样传开了,整个圪垯村的议论声宛如大锅中被烈火烧开的水:“这是咋啦?这些年,我们村一直响应上级厚养薄葬的号召,人走了,只放放哀乐,不许买棺材,只是将骨灰放到骨灰盒里埋葬,也不披麻戴孝,火化和埋葬都在同一天,只管帮忙的乡亲吃一顿大锅饭……这样做,利国利民啊!难道要让郑二破例吗?”

第二天早晨,大喇叭里通知召开村民大会。

人们像潮水般涌到广场,看到广场中央的桌上摆放着郑老汉的遗像,村党支部的人、村委会的人、红白理事会的人以及郑大、郑二分别坐在桌子两旁。

会议由村主任主持。

首先,大家向郑老汉的遗像三鞠躬,并默哀了几分钟。然后,村主任朗读了悼词。接着,是村党支部书记史振乡讲话。

史振乡是大学生村官,已在圪垯村任职六年。圪垯村是该县最偏僻、贫穷的村庄。史书记外柔内刚,坚守良知和道义。他带头实干,让村民一年比一年富,村庄一年比一年美,在外打工的人陆续回到了家乡。

史支书的讲话句句入耳、感人肺腑:“乡亲们,大家都知道,郑二娘生郑二时难产,因为大出血,年仅二十七岁就去世了。郑老汉和郑大勒紧裤腰带,供郑二上大学。郑大四十岁才娶老婆,可老婆嫌郑大太孝顺,日子过得清贫,就将刚满月的儿子郑晓丢给郑大,一拍屁股跑了。郑晓是个好后生,他省吃俭用,在外打工每月挣四千多元,可骗郑大说每月挣六千多元,将大部分钱都给了郑大。郑大让郑老汉天天喝牛奶,吃好穿暖。郑老汉曾住院三次,郑大寸步不离地守着。郑大花十五元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改造成轮椅,推着老爹去看戏、散心。郑老汉笑口常开,要不,怎能活到九十九岁?可郑二呢,总说忙,几十年不回来,直到他爹咽了气,才坐飞机飞回家。俗话说,父母床前一碗水,胜似坟头万两金。上级号召丧事不准铺张浪费,我们必须执行,谁也不能破例!”

“对,谁也不能破例!”这呼声伴随着掌声响彻云霄。

史书记接着说:“昨天,我去县城联系咱村合作社大棚菜的销售渠道,老赵打电话跟我说:‘史书记,你来俺村没多久,就让村主任和俺去动员郑大到法院告郑二,要求郑二给郑老汉赡养费,可郑大就是不肯。现在,郑二回来了,扬言要厚葬他爹,我们红白理事会人员商量,应该趁这个机会惩罚一下郑二,让郑二交出几十万元,把这些钱给郑大,让他补养身体,翻盖一下房屋,将黑白电视机换成大彩电,再买上新家具,给儿子娶个媳妇。你同意我们这样办吗?我回答说:’同意。我搭黑从县里回来,小张已把八十五万元交给了村会计,让会计锁在了保险柜里。晚上,我们党支部和村委会研究了此事,大家都说红白理事会做得对。”史书记的脸色变得很严肃,“对那些在父母活着时不孝、死了乱叫和大操大办的人,我们要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甚至惩罚!郑二,你要是认为理事会欺骗了你,就到法院告我,因为主要责任在我。让法院判决你是不是应该这样补偿你哥哥和侄子。”

村民们的指责声像暴风雨中的冰雹砸向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