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酒

东子从仓房钻出来,拿酒的手都哆嗦了。进了屋,见大舅哥、小舅子抽抽着脸,就知道他俩这是等酒等急了。本来,场打完了,东子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小舅子喊:“姐,饿死了,饭好了没?”东子瞪过来一眼,岳父看得清,忙说:“吃什么饭,麻溜儿回家。”大舅哥把木头叉子往肩上一甩,就往回走。凤子急了喊:“东子,你个死人,快把大哥拽回来,饭都焖上了。”岳父了解东子的性格,一毛钱都能攥出汗来。凤子倒是常开导东子,居家过日子,不能过死门子。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东子多花一分钱,都像割他身上的肉一样疼。

那年,凤子娘卧床大半年,三伏天,院外传来冰棍儿的叫卖声,娘的眼睛立马就亮了,她抬起青筋暴起的手哆里哆嗦着往窗外指。凤子边点头边喊东子:“娘要吃冰棍儿,赶紧的。”东子一问,五分钱的东西,要一毛钱了。东子气呼呼地把脸子一撂,回来了,气得凤子好一顿跟他生气。那天晚上,凤子娘就驾鹤西去了。

今天打黄豆,岳父和大舅哥、小舅子都来了。场院上,马撒欢儿地转着圈儿,石磙子轰隆隆地响,木头叉子上下翻动着,黄豆荚裹着黄豆粒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看着厚厚的一层金灿灿的豆子,东子的嘴唇快包不住牙了。上了桌,小舅子喊:“姐夫,酒呢?”东子努努嘴,意思是找你姐。凤子翻了他一眼,说:“我娘家人像驴似的给你干了一天活儿,咋,连口酒也不供啊。”东子说:“谁不想供酒了,那不是……小卖店关门了吗?”凤子指着前院人进人出的小卖店说:“糊弄谁呢,你睁大眼睛看看。”东子脸一红,忙说:“开门了啊,我这就去买。”

东子一溜小跑儿,买回了两瓶白酒。拎着酒,他寻思,这点儿酒,哪儿够那几个大酒包喝啊,他们喝个斤八的白酒,脸都不红不白的。东子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人没往屋拐,哧溜,钻仓房去了。他打开了一瓶酒,把酒倒出来一半,然后,抄起暖壶,兑上了凉开水,又自个儿抿了一口,咂巴一下嘴,自言自语道:“这什么呀,没味啊。”他翻箱倒柜,总算在墙角找到了个瓶子,瓶子上厚厚一层灰,把字都盖住了。东子诡异地笑着,嘴上说:“让你度数低,让你不够喝……”

东子先拎着一瓶酒进了屋,说:“等着急了吧,来,咱这就开喝。”小舅子伸着脖子,看东子倒酒,喝了一口,都眉开眼笑了。酒下了肚,话就多起来了。大舅哥说:“这酒真不错。但一人一杯,酒就没了。”小舅子说:“姐夫,没看酒没了吗?”东子拍着胸脯说:“大江的水不干,咱家的酒就不会干。”说着跳下炕,向仓房走去。他拿着那两瓶酒,哆哆嗦嗦地回来了。酒满上了,大舅哥一口闷进半杯,问:“这酒怎么这么冲呢?”东子心一咯噔,忙说:“这酒,我去烧锅现接的,度数高,用人参泡的,喝吧,喝了大补。”“这酒好啊,再满上。”大舅哥把酒杯送过来,直勾勾地看东子。喝完第二杯,小舅子先耷拉了脑袋,趴桌上了。大舅哥和岳父,又喝了些,也都栽歪到了炕上。

喂完鸡,进了屋,凤子问:“怎么了这是?”东子说,“平时瞎吵吵,就这点儿酒量。”凤子又问:“你怎么没事?”东子说:“我连一杯都没喝上,往多了喝,那多费钱啊。”连着串的呼噜,打得有些闷。凤子摸摸炕,挺热。他喊:“东子,快把他们爷儿几个叫起来,送他们回家。”这一拽,东子吓坏了—岳父的枕头下,汗都湿透了;小舅子那儿开始干呕了;大舅哥的嘴角上,滴答着白沫子。东子想,这下可坏了,他连忙找车,把三个人往医院里拉。

急救室的门前,凤子还在抽泣,东子蹲在地上。出来个戴眼镜的大夫,凤子忙跑过去问:“我爹他们这是怎么了?”大夫说:“中毒,正洗胃呢。”东子冒了汗,颤着嗓子说:“好好的酒,怎么能有毒呢?”凤子问:“你给我说实话,你往酒里掺什么了?”东子哆哆嗦嗦地把怀里的一沓钱掏出来,哭哭唧唧说:“别问了,快去交费救人吧。”

直到半夜了,急救室的门才打开,推出来的是小舅子,脸白刷刷的,挂着吊瓶。第二天早上,岳父和大舅哥才出来,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棚顶看。戴眼镜的大夫对东子说:“快杀猪吃个喜吧,幸亏酒里掺的敌敌畏过期了,不然他们仨都性命难保了。”凤子不停地抹着眼泪,向派出所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