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往事(6)

我妈不屑地说,喜欢个屁!喜欢他啥?整出事了像个缩头乌龟,根本不是个老爷们儿!

我爸叹了口气,小芸啊,傻姑娘。

我妈的声音一下子高了,怎么能赖小芸?小芸才多大点儿?全赖你们这些狗男人,管不住裤裆,害死人!

我爸赶紧哄,哎,阶级斗争不要扩大化啊,你男人还是好同志。

我妈带着哭腔,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东西,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怎么,最近找没找于莺聊合唱团的事啊?听说她跟她家后排房住的粮站的罗站长整上了,还被罗站长媳妇儿堵炕上了?还有,县教委新分来的小姑娘,有人看见你,上县里开会时候,单独请人家吃杀猪菜了?

我爸急了,法官大人,可不能这么判,我比窦娥还冤哪……县教委新分来那个小于是我师范学校的师妹,学生处的老师特意打电话来,让我关照关照。对了,我正要跟你商量个事,那天请小于吃饭,她说,咱们县里有个援藏的指标,一直没人报名。媳妇儿,我想去。

援藏?西藏那地方太艰苦了,听说时间长了,还会得啥高原病,不行,我不同意。我妈一口回绝。

我爸劝道,媳妇儿,咱俩也不能一直这样分着过吧,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也就算了,你有心脏病,生雪儿的时候,医生可说了,不能再下乡睡凉炕了。你老爷们儿身体好,啥病都不能得,我去援藏,条件就是把你调去县里,指定能行。

我妈没好气地说,你去援藏,我调去县里,咱俩不还是分着过?换我又当爹又当娘了。我告诉你啊,去了县里我也不会靠你爸妈的,他们也不待见我。

一提到我爷我奶,我爸就没电了。我爸我妈结婚以后,他们三年没让我和我妈进门,我爸两头儿哄,哪头儿都没哄好。好好好,咱谁也不靠。媳妇儿,你带雪儿先去,援藏一期就三年,三年之后我回来,咱就能一家团聚了。

我妈犹豫了,说,雪儿指定不乐意。

我爸坚定地说,乐不乐意都得去,去县里也是为了她,镇上教育质量不行,再念下去,耽误学习。

说到我的学习,我妈想了想,同意了。这倒是……今年妇女节,县里表彰三八红旗手,我跟县东方红小学的郝校长挨着,那我回头去找她,把雪儿转过去,进个好班。

我爸笑着说,对喽,这才是我英明的好媳妇儿,就这么定了,等秋假放完一上班,我就去找小于报名。

我妈幽幽地说,这世上的女人啊,都傻,一个赛一个地傻。

我爸不同意了,那可不是,咱家李法官多聪明啊,抓住一个好男人就不放了,我这么个八片叶的成精大人参,被你系个红绳就领回家了。

我妈笑了,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被褥声,我爸这张破嘴啊,肯定又被我妈拧了。

许久,我妈闷闷地说,老关,我心里头难受。

我爸安慰道,还记得不,上回扈大嫂请来那个神婆子,说小芸前世欠了情债,今生得还,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我妈恨恨地说,我也有情债,上辈子不知道欠了你多少。关建平,你有本事,就别再让我知道你那些烂事,不然我就一剪子把你骟了,一了百了。

我突然想到,那个神婆子,说我没心没肺,快活到老。看来我上辈子挺争气,没欠情债,将来不会为男人哭了。可是,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不知道为啥,我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难过。

在我爸我妈的私语中,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秋假放完,杜博士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挨了处分,调走了。小芸姐找了个死了老婆的矿工,匆匆嫁了。

后来,我断断续续从我妈口中听到小芸姐的消息,她跟那个矿工生了一个儿子,很快离了婚,去城里打工了。她去了县里、市里,又去了省城、首都北京。她又找过好几个男人,都是瘦瘦小小的,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一沾酒就脸红。

我妈说,苦啊,你小芸姐这情债,不知道啥时候能还完。

8、

这是我放的最后一个秋假。

这年冬天,我爸我妈一起调动了工作。我爸在县中学挂了个职,援藏支教去了。我妈调进了县法院,再也不用下乡睡凉炕了。我转了学,进了县东方红小学最好的班。

青山镇上,扈家沟里,我家那间院子里种满了花、房后是青山、房前有山泉、屋地上是镶了花玻璃的水泥自流平、地下还盘了地火龙的房子,卖了。

等我们一家搬去了县里,我才知道,县城是不放秋假的。

我的童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