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蝴蝶(4)

孙前锋发现她在啼哭,就问:“你怎么哭了?”

张蝴蝶抹了一把眼泪,说:“孙大哥,念着你的文字,着实感人。”

孙前锋笑笑,说:“也难为你了……谢谢你帮我念了这些信。”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回到家乡后,我们又两次搬家,最终来到这里。那时候,因为我曾是前锋,所以我就改名为孙前锋,实际上是为了忘记那一段恋情,忘记她……谁曾想,这些年来她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刻不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张蝴蝶背过脸去,不停地抽搐,眼泪像河水一般哗哗流下。她之所以改名叫张蝴蝶,就是因为那一只黄褐色的蝴蝶,那一只蝴蝶成了唯一可以寄托美好记忆的希望。她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唯独蝴蝶,以及关于蝴蝶的回忆,刻骨铭心。

张蝴蝶眼前仿若出现了一万只黄褐色的蝴蝶,翩翩起舞,闪耀着晚霞的光芒。

她徐徐转过脸来,面对孙前锋。

眼前的孙前锋就是明,就是她日思夜想的,而又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明。

孙前锋的脸,干瘦、黝黑,皱纹隆起,老年斑布满两只手,T恤洗得发白。黑白夹杂的头发像黄昏后白天和黑夜交替当中的拔高的青草,两只眼眶像归途当中的两个入口——充满着希望,又暗含着未知。

张蝴蝶细细端详着孙前锋,很想把几十年来对他的思念都集中在此刻。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扑上去抱住他、说她就是娟?还是痛哭流涕、向他诉苦?她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怎么做更好,准确地说,她一直盼望的事盼望的人突然降临,她却手足无措,甚至宁愿这一切最好没有发生。如果他知道她这些年来过得不好,那又有多难过,那还不如把一个美好的印象停留在他的记忆里。相认与否又如何,她知道他想念着她,他知道她想念着他,就已足够。

自此,张蝴蝶更加精心照料孙前锋,原来孙前锋还帮忙择菜,现在张蝴蝶连择菜这样的活也不让他干了,她一有时间就到凤尾镇上去打听,什么菜肴对脑梗有食疗作用,什么菜肴适合老年人食用,她每天变换着各种菜式,半个月都不重样。张蝴蝶还到凤尾镇最大的药店买了测压器,每隔两三天就给孙前锋测量血压;更换了40寸创维彩电,缴纳了每年150块钱的有线电视费,每天让孙先锋聆听各种嬉笑怒骂的综艺节目;甚至还到隔壁杂货铺找年轻的老板小刘,让小刘帮忙托人买了一台硕大的按摩椅,每天让孙前锋坐在按摩椅上按摩二十分钟。张蝴蝶发了疯似的,想尽一切办法让孙前锋吃好、穿好、睡好、心情好。张蝴蝶像一位伟大的母亲,照顾她弱小的儿子。后来,张蝴蝶突发奇想,每天晚上给孙前锋讲故事。这是不可想象的,张蝴蝶从来没有给别人讲过故事,她从小就胆小,说话不流利,现在给孙前锋讲故事,竟然抑扬顿挫、娓娓动听。那些自小从奶奶和母亲处听来的民间故事,现在派上了用场,孙前锋听得十分入迷。每隔半个月,张蝴蝶还要把那些信件,重新读一遍,她知道,这些文字能够抚慰孙前锋的心灵,而现在,当她低语深情地念这些文字的时候,就犹如她张蝴蝶和孙前锋,亦或是娟和明在低声互诉衷情,她和孙前锋一样,感觉到从内心深处荡漾出来的幸福。

张蝴蝶觉得这样挺好的,她现在和孙前锋除了没有领取结婚证,除了她没有给他生孩子,除了他不知道她就是娟,其他的都一样,甚至比普通的夫妻更加恩爱甜蜜。

5、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一年。这天晚上,孙前锋起夜,摔了一跤,就倒地不起了。

大家手忙脚乱把孙前锋送到县医院抢救,他才缓过神,但也是奄奄一息。

张蝴蝶赶紧把一沓信件拿过来,逐字逐句地念,孙前锋瘦削的脸一刹那有了转色,隐隐约约泛着些许光泽,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要说什么。

张蝴蝶泪流满面,她突然扑过去,哭喊着:“明,我就是娟啊!”孙前锋迷离的眼睛看着她,好似听到,又好似听不到。他的双眼就像两汪潭水,随着黑夜的来临慢慢闭合,他安详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随后的好长一段日子,张蝴蝶每天晚上都做着同一个梦:在风和日丽的上午,南熙河边上,一对青年男女在追逐嬉闹,摘花捕蝶。又过了两个月,人们在屋子里的床上发现了躺着的张蝴蝶,旁边是一沓信件。张蝴蝶没有了呼吸,她的表情柔和安详,两只手左右摊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凤尾镇上的人们欣喜地看到,在这个彩霞染红天边的傍晚,张蝴蝶果真就化成了一只黄褐色的失忆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