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电梯下七楼,他在这家三甲医院绿色草坪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颤抖着手翻阅体检报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了年纪后,他的肌肉组织的某个部位常会莫名痉挛。不是右腮受了惊吓般抖动,就是小腿处一阵阵抽筋,再就是左右手哪个手指突然不听使唤,有时让他手足无措,有时火从心起,更多时是徒叹。毕竟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每年他都坚持体检,每年身体上的毛病都在增加。他很瘦弱,体重还不到130斤,但这几年却查出了脂肪肝。然后又是前列腺肥大、血糖偏高血脂偏高,他的身体就像一列负重的列车,零部件陆续出现问题,修理哪儿都不轻松,耗资又劳神。
果然,他看见了腰间盘突出的诊断,当时医生也说了、但不像医生那么轻描淡写,体检报告单上的腰间盘突出标明情况很严重,建议他尽快手术治疗。纸张在他手中抖动,这与他的自我判定相同,近段时间,他的确因为照顾年迈的父亲劳神不少,折腾不少,有时夜里腰痛起来锥心刺骨,想死的心都有。手术就得需要住院吧?那父亲谁来照顾呢?他已经九十多岁了,虽然自己能简单上个卫生间,其余的照应就得有人帮忙,他们兄妹五个,只有他合适扮演这个角色。
这些年,兄妹们不像他那么多心思,他们很庆幸他们的父亲活到九十多岁了,这种长寿基因说不定也会遗传给下一代,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充满信心。只是他们都很忙碌,只有他这个排行老三的早早没有了老伴。平时他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自然重任在肩了。
钱不是问题,他们每家都出一点儿。逢年过节时看望老人,他们多半关心父亲的身体,从没人顾及他的劳累。也是,累什么呢?不就是照顾个老人嘛,何况照顾的还是尚能走动的老父亲。如果老人不幸瘫痪在床上,那才谈得上不容易。
事实上,父亲的情况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他很多次想要和他们说实话,可临到说时又犹豫了,担心这样一抱怨,兄弟姐妹们就对他另眼相看了,误以为他心里又打什么小算盘,他们谁家也不差钱。父亲虽然能走,但他大部分时间是不肯走的,他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儿子的照应,对他呼来唤去,你受累了,给你添麻烦了这类字眼,常挂在嘴边上,让他很有陌生感。
不敢在医院久留,他急急忙忙去赶公交车上市场买菜,也许是走神了,在市场门口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这一跤摔得很实在,他半天都没能爬起来。有行人热心问他要不要帮打120,他狰狞着表情说不用。
回到老旧小区的单元门,他拎着菜又歇了一气。他很担心父亲,怕他盲目地走上阳台,盲目地了望他是否回来了。他们家住在六楼,阳台窗户没有安装防护栏,铁皮门窗早已腐锈不堪,他真怕父亲把身体搭在上面。昨天晚上父亲没睡好,没缘由地把屎尿弄了一身,他一通折腾收拾。去医院前老父亲睡得正香。这样的场景过去也有过,他去附近银行取个钱什么的,也是这样尽可能快去快回,从没出过差错。
我也会长寿吗?他常被这样的自问困扰。时代不同,条件有异,他身体状况却明显不如父亲。他警示过自己,千万不能在父亲没什么问题的前提下,自己先踩了红线。
回家开了门,发现儿子不知何时来了,正与父亲亲热地聊着天,告诉他来取户口本,给媳妇办理户口迁移。儿媳妇已经成功考取另一座大城市的公务员了,在很短的时间内证明了自己,他们夫妻两个打算迁到那里定居发展。现在看来,儿子全家远走高飞已成事实。他听后声音很弱地说了声好,然后踅进厨房忙碌。儿子鼓励爷爷越活越年轻,要活到他的重孙子上大学结婚。然后儿子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了他放在鞋柜上的体检报告。儿子的眉毛越拧越紧,盯视他半天说,你这身体这么多毛病,得抓紧时间治啊,千万别耽误了。我们没时间照顾你,你得照顾好自己。你得活得像我爷那样长寿,别拿自己不当回事,到时候让我们措手不及。
儿子下楼后,他一直在阳台里转磨磨,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要干什么。无疑,儿子的潜台词他听出来了,别给子女添麻烦。尽管控制,他眼里的泪还是无声地流下来了。
梁文静
梁文静,1986年24岁时下嫁到窝子岭村。这桩婚事当时很轰动,窝子岭村的人无不艳羡手无缚鸡之力的刘琐,诧异他何德何能,竟能博得梁文静的芳心,看向梁文静的目光就挺斑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