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兄们

一、

天色阴晦,这个冬天大城雨多,间着北方过来的霾,混沌潮湿。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经过几轮电邮和短信核实,二十年前在大学三号楼同居过四年的五个哥们儿,定下今晚吃顿年饭,席设在学校留学生楼改建的朱园宾馆。

一个寝室原有七个人,一个英年早逝,一个精神失常下落不明,能来的都来。

留在学校当经济学院教授的冷流下午就往朱园宾馆送了一箱红酒,这酒是一个企业培训班学生送的,葡萄牙酒标,不管好不好,喝下去总可以醉人。去年是柏立言埋单请客,今年柏立言从外企离了职,不知谁来抢埋单?有准备比没准备好,冷教授和学校总务科刘科长打了招呼,从他那里要到朱园宾馆宋经理的手机号。

汤大鹏从温州搭高铁回学校,第一个到达校园。他从大学正门进园,对着挥了好多年手的伟人像行个注目礼。想起当年拱猪赢了老骆,去彬彬餐厅喝胜利酒,按规矩放开喝但不能上厕所。十二瓶青岛灌下去,老骆跳着脚心疼钱,老汤也跳着脚心疼膀胱,两人奔回学校却在伟人像下逮到一只大闸蟹。

汤大鹏今年来吃哥们酒,和往年不同。前年,集团总裁老骆酒桌上建议大鹏结束闲汉生活,给他当杭州新公司负责人,大鹏一口回绝了。今天,正相反,他渴望老骆再次邀请他。他呢,一定不再忸怩作态,会满口答应。为啥呢?鸟股市害人,同样害了大鹏。

柏立言在出租车上看表,得意自己总准时。他舍得放弃,他走马灯似的换公司,读完MBA回来,至今已离开过五家跨国公司。这次聚会前,柏立言回校找冷流冷大教授喝过一次咖啡,建议冷流、老骆同他合伙,合编一本关于跨国企业管理的教材。

老骆为今天聚餐,下午都没安排会。他把自己到泸州老窖访问亲自舀的原液、茅台董事长送的正宗茅台都拿出来交给司机,晚上和老弟兄们共谋一醉。当总裁,痛快的是可以拍板定事,憋屈的是不能畅所欲言,一年到头,要说几句“我操、放屁”之类的人话,也只有和这些当年头碰头脚碰脚的学友。

元旦刚过,老骆就接连收到大伙儿短信,同寝室当年那些苗,如今都长成自己的物种,是大树是杂草是灌木,自动矗在那儿,不必猜了。看来大家有求于自己,老骆想自己人品好、不势利,能帮就帮。他开始在奥迪上打盹,让司机往学校赶。

还有一个往大学赶的是懒人赵小涟,说赵小涟懒,那是大学里的真理。学生军训时甩掉钢枪回营房开水果罐头的懒汉现在成了勤快人的标本,在跨国咨询公司当全球合伙人。今天他从徐州赶回大城,只为喝老同学一口过年酒!

第一个到朱园的是大头柏立言。拉门的问是不是经济系的客人,一路引着他到包厢,女服务生跟来侍立一旁。柏立言说你泡一壶菊普,我来得早,不用陪我。

才喝一盏,汤大鹏就晃着肩膀进了包厢,他还是那个晃肩膀的样,不知道的以为他找人打架。柏立言和老汤把寒暄省了,彼此仅仅咕哝了句“怎么样啊?”不知道的别又以为找人打架的和被找的接上头了。两个拉拉手,坐在了一起。柏立言皱眉:“瘦猴子胖了。”汤大鹏笑:“人到中年,自然规律。”

这两位你看我我看你,咧着嘴。柏立言又说:“妈的你还是改不掉屌样,让我想起倒剩菜故事。”老汤手指伸出来,指指对面大头:“要不要我重提一下的确良往事?”

没人想重复老掉牙的旧事,这些只是往日友谊的接头暗号。接上了,两个先说说体己话。

柏立言点头:“你今天找老骆说事,我们替你打边鼓。”

老汤有点害羞,说:“只担心做不好对不起老骆……”

柏立言说:“又来了,装吧你!说什么对不对得起,又不是许你当老骆女婿!”

“啥人女婿?”冷流踩着柏立言的话尾巴走进来,一身运动服,背个登山包,鼻子上横个创可贴,笑眉笑眼。怎么看,看不出教授样子,终究是个老了的大学生。

“哇呀,老四,”汤大鹏说,“我可真羡慕你!一辈子不用出校园。象牙塔里风光好!”

柏立言说:“永远生活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小蜜蜂呀小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