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掉到水盆里

中秋节这天,天气预报说阴,应该白天见不到太阳,晚上也见不到月亮。一年当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就这样要被一片云给毁了,常亮觉得多少有点儿可惜。孰料,不愉快的事儿远不止这,早晨起床,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像有人从天上垂下一根绳子,无端拴住他的睫毛,紧一下松一下拉拽着。他从小就听大人讲,右眼跳灾,学别人在右眼皮上贴了一小片白纸,寓意白跳,以此化解莫须有的灾祸。

昨晚白乐就开始嘀咕,你爸和你妈连个电话也没打,明天我们到底该不该回去吃团圆饭?他肯定地回应道,明天才过节,明天他们一定打。他嘴上是这样说的,可心里却不是滋味,父母已是古稀之年,理应由儿女呵护孝顺,可他们还在一味地索取,别说平日嘘寒问暖、主动分担了,就连逢年过节,也得是父母张罗好丰盛的饭菜,他们兄弟两家连大带小八口人赶着饭点儿去挤父母那间小公寓。在北方,但凡团圆饭,一定少不了饺子。在常亮的记忆里,吃饭时母亲一般不上桌,夹些菜在碗里,一手端碗,一手搅动煮在锅里的饺子,趁饺子上下翻滚的间隙,匆匆吃上几口。他知道,母亲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让一大家子能吃上现煮的、热气腾腾的、烫嘴烧牙的、暖心暖胃的大肉饺子。每次,母亲都会在饺子里包一枚硬币,她边捞饺子边嚷嚷着鼓励大家努力吃,说谁吃出硬币,谁一年就想啥啥来、干啥啥成。等到饺子上桌,团圆饭也就快圆席了,大人们已被一桌鱼肉喂得差不多了,象征性夹几个放在碗里,再夹一个塞进嘴里,半张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嘴,卷着舌头赞叹母亲的手艺。孩子们则一个接一个地往碗里夹,也不吃,“开膛破肚”地找硬币。母亲在一旁笑嘻嘻地说,要吃到才算,这样找出来不算。可孩子们不管这些,规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句空话,非得找到那枚硬币才算完事儿,有时一整盘饺子都会遭殃。母亲依旧笑嘻嘻的,端起皮子、馅儿和在一起的“大杂烩”,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扒拉,满脸慈爱。大家伙儿吃完饭筷子一撂、碗一推,两手一抹油光锃亮的嘴,打着饱嗝刷手机、打扑克、侃大山;母亲又开始忙着收拾残局,她不让孩子们帮忙,说你们年轻人平时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过个节休个假,好好休息休息,想干啥就干点儿啥。

常亮这一想就到十点多了,父母还是没打电话来,他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心里一阵慌,担心二老会不会是身体又不舒服了。他想主动给父亲打电话,却被白乐伸手拦住,说,大过节的,你不要找不痛快,他们今天不打电话,我们就不回去,人家有二儿子、二媳妇和孙子就够了,有咱没咱一样团圆。一直以来,白乐都认定公婆偏亲,有啥好处都先经着老二家,尤其是受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影响,对老二家的两个儿子是真亲,对他们家的两个女儿却是虚情假意。

右眼皮跳得更欢实了,像浮在水面上的浮漂,一上一下不停地抖动。常亮心不在焉地蜷在沙发上,干脆拿一张白纸遮住整张脸。白乐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夺过白纸撕成粉碎,骂骂咧咧地说,大过节的,你干啥呢,死人才往脸上盖,你不想好我还想好呢,我才不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呢。

常亮笃定如果母亲身体无恙,父母一定会打电话来,出现这种状况,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用手捂住右眼,眼皮好像不跳了,心却七上八下地跳了起来。他一边在默默祈祷父母安康,一边在给自己暗暗打气,下决心再等半个小时,也就是十一点,要是父母还不打电话来,哪怕是跟白乐闹翻,他也要主动打电话过去,毕竟在他心里父母的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等待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一秒堪比一秒,眼看就快要到十一点了,常亮的心跳开始加速,摩拳擦掌地准备跟白乐大干一场。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是冥冥之中二老一直在努力守护着家的和谐,正当常亮拿起手机要拨号时,父亲却先一步打来了,老人急喘喘地问,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常亮回答说,等您打电话请呢。

父亲说,我一早就给白乐打电话了呀。

父亲这样一说,常亮心里直犯嘀咕,白乐明明说没有打电话啊,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为让白乐也能听到,他点了免提,提高嗓门儿说,白乐说没人给她打电话。

父亲肯定地重复道,打了,我打的,一早就打了。

正在化妆的白乐一蹦三尺高,从卫生间冲出来,对着手机吼道,你几时打的电话,我要是接过你的电话,出门就被车撞死。

常亮一看事态不妙,害怕矛盾会激化,不等父亲回应,就急慌慌地挂断电话。

白乐气呼呼地把她的手机丢给常亮,说,眼睛没瞎的话,你自己看,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常亮从头到尾查了一遍通话记录,发现果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