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见到大燕子,杜若才明白,“大燕子”原来是“大只燕子”的意思。
究竟有多“大只”呢?这么说吧,她往门口一站,客厅立刻暗了几分,她一进厨房,杜若就给挤了出来。
想到家政中介说的“高高大大、漂漂亮亮”八个字,杜若哑然失笑。
老妈打着招呼迎出来,仰头寒暄着,一边问些“哪里人啊”“到广东多少年了”之类的客套话,一边紧锣密鼓地介绍清洁工具及家务安排,像一颗卫星绕着大燕子转。
杜若赶紧躲进卧室,让老太太去跟大燕子磨合。
去年,杜若的儿子上了大学,先生又去贵州挂职支教,家里一下子空了。杜若教高三,忙得出门进门两头黑,把老妈一人丢在家里,她着实不放心。杜若就想请个钟点工,说是打扫卫生、做晚饭,其实是希望有人陪老妈说说话打发时间。怎奈老太太眼光高、要求严,一个月就辞退了两个钟点工,大燕子是第三个。事不过三,杜若暗暗祈祷。
次日上班,杜若不时看看手机,心情忐忑,好在从早读到晚修,手机一直安安静静的,杜若松了一口气。
晚上回到家,杜若一进门就见老妈端坐在客厅里,电视也没开。杜若心想:完了。
“我怕影响你上班,忍一天了。”伴着这句开场白,老太太把杜若拉进洗手间,指着抹布说:“你看看!”
杜若家的抹布是有区别的。客厅是蓝色系,厨房是咖色系,洗手间是灰色系。具体到每一个区域,又作了区分。比如洗手间,挂在上方的浅灰色长巾是抹洗手台的,挂在下方的深灰色方巾是抹马桶的,很显然,大燕子弄反了。
“位置、颜色、形状都定死了,也能搞错?”老妈目光炯炯地盯着杜若,好像杜若就是大燕子。
“还有啊,晚饭炒个苋菜,好家伙,那阵仗,简直就是凶杀现场。”老太太被气笑了。
看着事情还有救,杜若赶紧赔上笑脸打圆场:“老同志啊,看问题要全面,你就没发现大燕子有什么亮点?”
老太太撇撇嘴:“亮点嘛也有,就是不惜力气,有一把蛮力,拖把杆都杵断了一根。”
此后一个月,大燕子还打破了一个紫砂壶,错把老抽当生抽烧废了一个菜,抹布冲进马桶差点“水漫金山”……但居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老妈的考察。“身大力不亏,傻乎乎的没什么心机,慢慢教吧。”老太太宽宏大量地说。
正当杜若以为大燕子可以在自家“筑巢定居”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天下午,老妈发给杜若一段视频外加三个字:“马上看!”
因老妈一人在家,杜若养成了下课就看手机的习惯。她不敢怠慢,点开视频,只见浓烟飘出了屏幕,镜头穿过浓烟直抵灶台,杜若看出来了,那是自家的厨房。伴着抽油烟机的嗡嗡声,老妈愤怒的画外音传来:“大燕子这个马大哈,你叫她立马走人!”
原来大燕子开着火炖肉,下楼买葱,遇到个老乡,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要不是我闻着煳味去关火,厨房早燃了!”老妈捂着胸口,一边摇头一边后怕,大燕子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犯,老妈也不松口。
第二天,杜若刚下早读课,老妈的电话就追来了,杜若以为老妈又要说大燕子的事,正想辙儿,却听老妈说:“我去晨练,过马路时抢绿灯,摔了一跤。”
挂号、验血、CT扫描,各种检查做完后,老妈被诊断为左手臂骨折,需要住院。
把老妈安顿好,已过中午,杜若要回学校上课,便给大燕子打了个电话。
“老师,你忙你的,我来照顾阿姨,下午就给阿姨炖蹄花,以形补形。”大燕子在电话里咋咋呼呼大包大揽。
接下来的两天是高三一模,杜若监考、改卷,忙到第三天才缓过来。这三天,她做好了随时去医院“扑火”的准备,医院那边却一反常态地风平浪静,无论老妈还是大燕子,都报喜不报忧。
去医院之前,杜若给大燕子准备了一个红包,给老妈买了一束百合,毕竟三天没露面,杜若有点心虚。
还在走廊里就听到了老妈爽朗的笑声,杜若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推开病房门,老妈笑吟吟地跟邻床阿婆介绍:“我大女儿,实验中学老师,高三班主任,忙得要死。”
邻床阿婆用蹩脚的普通话恭维道:“你好福气哦,两个女儿伺候你。”
在走廊里,老妈噘着嘴,像个受委屈的少女:“你忙得几天不露面,就一个钟点工陪着我,你妈不要面子的吗?我只好说大燕子是我小女儿!”
杜若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妈睿智!”又掏出红包,“大燕子替我尽孝,我得谢谢她。”
老妈点点头:“患难见真情,大燕子这姑娘真不错。”
出了医院大门,杜若见大燕子拎着饭盒,正低头打电话,她大嗓门儿的家乡话飘了过来。
“你不晓得,那个婆婆对我多好,生怕别人看不起我,硬说我是她的小女儿,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
最后一句,她用了普通话,夸张地模仿老太太的腔调,笑得咯咯打鸣。
不知对方说了句什么,大燕子止住笑,说:“是哦,我这人就是命好,虽说蠢蠢笨笨的,但总是遇到好人!”
杜若捏着红包,站在原地,突然失去了送出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