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救赎(5)

是啊,是啊,我总是控制不好情绪,一辈子也是这个样。其实,那时,我打算通过自己的劳动赚些零用钱以备女孩的日常花销,像买个卫生纸、牙膏、裤头之类的东西。但你姥爷,他竟然把我赚到的所有零钱搜刮去,不,他简直是强盗!一次,一次,又一次,我一直幻想着某一天他能对我大发慈悲,他能意识到我是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我也需要关心和疼爱。但每一次,他都不会给我留一分一毛。他用从我这儿搜刮到的零钱买烟、买酒——如果钱太少,他就气急败坏地随便抓起什么把我揍一顿,简直像疯了一样,直到他手累了,疼了,没意思了,才作罢。在一次挨打以后,我当时可能十五岁,具体因为啥,实在想不起来了。那一次,我趁你姥爷酒后睡觉的工夫逃到河边的一个山洞里藏了起来。短暂的自由使我兴奋得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害怕,我只想在那个安静又黑暗的地方待着,饿死就饿死吧,至少不受罪了。在将近一天的时间里,我几乎水米未进。但我很安静,一点儿也没着慌,似乎在等着什么。傍晚时,我看到你姥爷带着几个亲戚拿着长棍子翻搅浑浊的河水,像翻搅掉落水中的破衣服那样漫不经心——他们以为我投了河,象征性地寻找一下,预防街坊四邻的指点。我本来没想回家,但最后,还是没骨气地回去了,回到那个没有一丁点温暖的地方。唉,那儿怎么可以称为“家”呢?简直是魔窟呀!

吴梅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她很快控制了那股湿润的雾气继续蔓延。当一丝坚毅的微笑从她脸颊上荡漾开来的时候,阳光正好移过她的脸,那坚毅的微笑看起来愈加清晰,也愈加柔美。

妈妈,我有了一个新的理想,是被您这么曲折感人故事催出来的。之前,我还从没想过当作家或者编剧呢!虽然我学的是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李雪舟坐回到木制小板凳上,她用明媚的眼神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饱经忧患却异常坚强的女人。

哦,不能当作家编剧呦,那活儿太浪费脑力啦!那期间,我想过出家。姑娘,我真的想过出家,要是随了心愿就没你啦!但盘古大师拒绝收留我。我真的觉得盘古大师居住的小庙是人间最美好的地方,我至少恳求过她三次,但她还是固执地拒绝了我。

出家人怎么这么心狠呢?

不是心狠,是因为太过慈悲吧!盘古大师是个好人。十六岁那年,你姥爷把我许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瘸腿男人。你姥爷的心就那么轻易地被瘸腿男人二十张红票子收买了,唉,想起来这事,我的恨意又噌噌地冒出来了,简直像要把我烧化了。姑娘,好孩子。那时,我死心塌地地信奉一句话:命运的小缰绳攥在自己手中,反抗一下子或许能改变结局,即使不能改变,也没啥后悔的。眼看着距离出嫁的日子近了,而我既不想嫁,也不想死,但一时琢磨不出好的办法。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我在无意中听到街坊议论本村的“大麻子”干贩卖妇女的营生,他将本地家境不好的姑娘以低价卖到河北一带,从中赚取二三分的提成,其余部分归姑娘父母。这简直就像一道光,瞬间就把我照亮了!不顾一个未成年女孩的羞耻,我自己找到“大麻子”,恳求他卖我,把我卖到河北,随便卖给谁,哑巴、瘸子……只要能给口饭吃,就行!起初,“大麻子”硬生生拒绝了我,像当年的盘古大师一样。在我自作主张地表示“卖人”的钱全部归他之后,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好心”的大麻子连夜带我离开梅子铺,在火车上的时候,我从心里感觉到了愉快——终于狠狠地报复了你姥爷。是啊,你姥爷输得很惨,他一分钱都没有得到!但我一点儿也不可怜他,要不是他逼得紧,我怎么会求人把自己卖了呢?

新生活开始了,妈妈,您真伟大!

你爹李二憨身材矮小、性格沉闷、年龄偏大,他显然并不是理想的丈夫。但十六岁的我怎么会考虑到这些呢!毕竟,那时,我才十六岁。“大麻子”催得紧,在他的鼓动下,我选了出价最高的你爹。从此,我有衣服穿,有饭食吃,有男人疼。

在李雪舟看来,父亲李二憨的缺陷也正是他的优点!年龄偏大使他在生活中理解并包容妻子,性格沉闷避免掉两个人斗嘴的可能,身材矮小使他自感卑微,从而更加疼爱妻子。

5、

后来的事,李雪舟就很清楚了。姥爷一气之下到派出所把母亲吴梅子的户口注销了。他可真是个狠人。是啊,姥爷本来就是个狠心人。他本来能得到两千块钱的报酬,可是由于母亲的擅自决定泡了汤。但他显然没意识到一个人没有户口将会产生多少麻烦!姥爷四十五岁那年来过家,是父亲李二憨背着母亲把他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