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婶的尖叫

西婶家闹耗子,瘸子杨真是捕鼠能手,但西婶就是不用他。西婶怕老鼠怕得要命,这些灰不溜秋、毛茸茸、小眼睛贼亮的家伙谁见不起鸡皮疙瘩呢?世上这么多动物口碑最差的就是它了。

许多人都怕老鼠,但怕到像西婶这样的,恐怕并不多见。她是那种筛糠式的,两腿酸软、不会动弹的怕,她的反应先是歇斯底里,身边有什么家什,比如,笤帚、木棍、鞋子、水杯……总之不管什么,随手能操起来就行,但又不敢打过去,而是高高扬起,伴随着她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使劲往地上摔打,可怜的无辜的地皮一声不吭,任凭她发泄。

老鼠们倒也习惯了,并不怎么怕她,经常是大摇大摆不情愿地告辞了。

西婶要发泄一阵,接下来就是骂大街,骂该死的老鼠八辈祖宗,骂跟她一样又老又破的房子,骂进城打工的两个儿子不回来管她,最后骂到两眼一闭不搂她也不捶她的曹大个子。她骂大个子骂得最狠,骂他去那边享清福了,没良心,扔下她让耗子欺负,是不管她也不问她的老王八蛋,在看她笑话呢……

可怜的西婶,最后骂到没啥骂的了,心里才痛快些,然后呆看着满地的狼藉,坐在空荡荡的老屋地上,开始沉默不语,一动不动,木桩子一样只剩一呼一吸……

西婶所在的村子叫花村,名字挺浪漫,但除了东大甸子叫不上名的野花,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真再没有什么花了。没有花的花村倒是有三多:玉米多、老头老太太多、耗子多。

玉米多那是因为花村所处位置正是松嫩平原的腹地,大片大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像黄豆、高粱啥的作物产量低,而最适合玉米生长,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地像碧波浩荡的大海,玉米棒子小孩子们比赛一样,长得那真是一个茁壮。

产粮多的地方老鼠就喜欢,这些让人讨厌的家伙最愿意死皮赖脸地与人亲密。花村的老鼠曾多到啥程度?瘸了腿的杨真小时候听他爹讲过,除四害时死老鼠都用花筐装,就是农村用柳条编的专门端玉米棒子、牛马饲料的大箩筐,一筐又一筐端到东大甸子上,浇上汽油,用火点了,烧得吱吱直冒黑烟,发出一股焦煳的烤肉味,烧完后再用土埋上。

这些年花村起了不少坡屋顶的大砖房,房顶是彩钢瓦的,也有铁皮瓦的,五颜六色,衬着辽阔的玉米地背景,赏心悦目地好看。以前那些低矮的土房越来越少了,但这些土房人家也并不是修不起,有的是房主人不想修了,房主人的心早不在这了,只剩下老人留守,像西婶这样的。

有的土房干脆空置了,没一年房子就不成样子了,屋面被雨水泡出大窟窿,泥草顶长出灰菜、败草、小榆树、小杨树,墙皮也被北风剥掉了,墙根和门窗全是洞,成了老鼠的天堂。

不只废弃的老房子,许多新房子也没人住了,房子修得倒讲究,漂亮的屋顶,外墙还贴了能照见人影的瓷砖,但房主人却沿着曲曲弯弯的出村小路,被勾进城去了,慢慢地,新房子也朽烂了。越来越少的人口,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就显得多起来,到处的臭水沟也没人清理,老鼠们自然卷土重来。

村里常闹耗子,捕鼠能手杨真又有了用武之地。原来能在东大甸子追兔子的杨真,现在却有了一条不中用的右腿。那个漆黑的惊心动魄的夜晚杨真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只怪一顿燃烧的烈酒,只怪酒瓶里装满对死去的老婆四眼娘娘的想念。摇摇晃晃的杨真酒后驾摩托车在乡道上狂奔,不想一辆卡车险些要他性命,万幸的是只轧断他一条腿,装上钢板后还能骑摩托。

杨真捕鼠的本事也算遗传,他爹当年给他讲了许多捕鼠的故事,也没特意教他,但他记住了一些。虽然现在流行用耗子药,但他不用,他说那不科学,用耗子药药死的老鼠最后不知死在哪里,钻进哪里,比如,棚顶、仓房里、柜子里和箱子空隙里,只要死不见尸就很麻烦,一堆肉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腐烂,开始散发着臭味,想想就恶心。即使死在明处,被猫呀狗呀猪呀吃了,后果也十分严重。

杨真说,什么三步倒,五步倒,我让它一步就倒,这才是捕鼠的最高境界。他用自制的老鼠夹子,就是那种用铁丝和铁板合成的。他的捕鼠秘诀不是靠老鼠夹子,而是靠让老鼠上当的诱饵,再狡猾的老鼠也抵挡不了他以假乱真充满诱惑力的诱饵,乖乖上当。颇有点地雷战的味道。

杨真捕鼠厉害,西婶家老鼠闹得凶,又怕得要死,西婶却不愿用他,主要原因他俩都心知肚明。不愿求他的西婶决定自己动手灭鼠,她只会用耗子药,有的时候药不好使,老鼠照样在顶棚上翻江倒海或集体开运动会,屋地上的老鼠也越来越不怕她了,她的大哭大闹大骂大叫这一套早被识破,老鼠们都麻木了。

有两回耗子药好使了,一进屋差点踩上死老鼠,吓得她心都快跳出来,再找找,墙角老式缝纫机脚踏板下还有一只。西婶看着黑乎乎的死老鼠,眼晕得恶心想吐,不敢收尸。后来去外面找一把铁锹,扭着脸,探雷一样,伸出铁锹去一点点搓,肉囔囔的感觉顺着铁锹柄都传到心里了,试了几下也收不上来,还是过来瞎溜达的孙傻孩给她解了围。

孙傻孩兴奋地拎起三条耗子尾巴,如获至宝地出去了,可是第二天就把孙傻孩家的一头老母猪药死了,孙傻孩妈妈哭天抢地让西婶赔,不依不饶,最后动了说和人,赔五百元了事。西婶心疼得上了半个月火,从此,再不敢随便下耗子药了。西婶家的耗子依然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