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中篇)(4)

“我在超市干了整整五年,五年啊,五年的老员工!”

“五年没错。裁减你也没错。”

“我要问问经理,超市就这么对待我们这些老员工吗?”王德厚老婆胸脯一挺。

其他人都说:“对,我们问经理去!”

主管挥挥手说:“问了也没用。知道你们是老员工,可是眼下超市效益不好,正准备撤掉几个专柜,裁减人员是必须的。我们也没办法,因为超市不是慈善机构。”

王德厚老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主管走到她身边说:“大姐,你还是早点另谋高就吧。”又回头对大伙说:“大家去财务部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整理好私人物品带走,明天就不必来了。”

晚上,王德厚老婆眼泪汪汪地说起被炒的事。

王德厚一愣,老婆好端端地干了五年,虽然收入不高,但水电煤气和每天的柴米油盐钱还是赚到了。现在突然失去这份收入,家里的经济就出现一个缺口。

“炒了就炒了,再找一份活儿干就是。”王德厚倒了一杯水递给老婆。

“你说的轻巧。我这个岁数,又没啥特长,再找一份工作容易吗?”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别急,多打听打听,总能找到的。”王德厚说,“你要是不愿出去,待在家里也行。”

“待在家里?全家人都喝西北风吗?”王德厚老婆瞪了他一眼。

王德厚上到楼顶看鸽子时,老婆失业的事被暂时抛到一边了。

三枚鸽蛋有两枚孵出了小鸽子,毛茸茸,煞是可爱。王德厚特意为它们打造了一个新家——一个精巧的硬纸盒里铺上一层干草,纸盒盖子涂成蓝色,中间画了几朵白云——那是儿子的作品,说是让小鸽子天天看见蓝天白云,快点长大。

一天晚上,物业公司的钱经理找上门来。

“老王,你养在楼顶隔热层的鸽子还没处理吗?”胖乎乎的钱经理喘着气,一只手扶住栏杆。

“这个——我——”

“什么这个那个,隔热层是公共的,人家都已经投诉到我们这儿了。”

“你看,我从来没有拖欠过物业费的,是不是——”

“这是两码事。业主要是都像你这样,那不乱了套?”钱经理说。

“一楼扶梯下面是不是公共的?我看见有人放了杂物在那儿。”

“噢,那是102放了几个纸箱,我们已经叫人清理干净了,不信你可以下去看看。”钱经理挺了挺胸。

“老王,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们会上去检查。”临走时,钱经理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又指了指楼顶。

钱经理下楼了。王德厚看了看对面紧锁的防盗门,真想踹一脚——除了他,谁会把这事捅到物业公司那儿去呢?哼,瞧着挺面善的人,想不到也会使阴招。

每次见到王德厚,小灰和小白就拍着翅膀跑过来,翅膀扇动的空气在空旷的隔热层里流动,王德厚的脸上便有了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可是一瞧见两只步态蹒跚的小鸽子,王德厚就乐不起来——这么小,我把它们安顿到哪儿去呢?

有户人家欠了王德厚三千元工钱,王德厚每次打电话催问,对方总说过段时间一定给他。问了两年,这三千元还是电话里的一个数字。王德厚没法,就上门讨。敲了半天门,没反应。这样的老赖,王德厚还是第一次碰到。

那天讨账无果,回到家里时,王德厚记起来明天就是钱经理说的最后期限了。

女儿去学校上晚自习了。老婆带着儿子出去逛街了。王德厚晚饭都没吃就爬上隔热层,他想好了,实在没辙,就把鸽子送到乡下父亲那儿,也好给老人做个伴。

喂好鸽子,又和它们聊了一会儿讨账的事,王德厚的心底轻松了不少。“人一辈子什么人不会碰上?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欠债不还的人,他自己心里就好受吗?”王德厚喃喃自语。

可是,他打扫完卫生,正要下楼却发现那张木梯不见了。

王德厚把头凑向那个方形的口子,想喊人却立即闭嘴了——这会儿家里哪有人啊?摸摸口袋,空空如也,手机进门时丢在鞋柜上了。

他目测了一下,口子离地面将近三米。跳还是不跳?

天色一寸一寸黑下来。王德厚抽完一支烟,蹲下来摸了摸鸽子的羽毛,一股热量在他的手心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