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棺怎么上?
亮堂堂的屋子里几杆老烟枪“叭叭叭”吸着烟,吐出的烟雾像屋外的大雪弥漫了犄角旮旯。雪越下越大哩!不知谁一句话,所有人齐刷刷望向窗外。
扫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院门到村口,到山底,再到山顶,估计路没扫出,人呀就被大雪淹没哩。
爹,要不改改日子?表弟脱口而出。
三叔脖子一梗,从嘴里团出一口痰吐出老远,净胡闹,看好的日子怎么能改!
眼下雪已盖住脚面,啥时候会停?父亲就我这个独苗,生死大事马虎不得,这可咋办?我盯着三叔,等他拿出办法,三叔眯着眼看窗外的雪。
只有多备一些烟了!要好烟。三叔取下别在耳朵上的烟,弹了弹,点着。
我下意识地从包里捏出一沓钱递给三叔。三叔卷起塞进口袋出了门。
半炷香的工夫,三叔背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院里,抖了身上的雪,十几条烟倒在暖乎乎的火炕上,拆成小盒,装进编织袋,往肩上一搭,出了院门,我紧跟在后。
大雪掩盖了通向邻家院门的小路。二小哥啊,睡没睡咧?
咋?二小叔提溜着棉裤支在门上,盯着雪中的两个人。
我哥明天出殡,你看,这雪!
我个老头子,儿女们在县城,半年不回来一趟,他们在兴许能搭把手,我能派上啥用场?
二小哥,明天还要靠咱惯熟的帮忙哩。三叔说着,从怀里掏出烟……
李婶儿,打扰你睡咧。
大晚上敲我寡妇的门?
我哥明天出殡,雪没完没了地下,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停,让你帮忙扫雪咧。
扫雪?你把我寡妇看能耐了,里里外外一堆活……
李婶儿,谁都有个老,我这做兄弟的也尽尽心,还需邻里们多多照应了。
李婶儿看了一眼冻得发抖的我,瞥见三叔手里攥着的烟,这是啥高级烟哩?话音落迅速把烟抢在手里,一扭身关了门。
大雪纷飞,寂静的夜空响起挨家挨户的叩门声,一直传到很远,忽然,顿住了。
三叔在门外犯了愁,手举到门上放下,举起,放下。
三叔,是不是朱二家?
朱二与咱不对付。
算了,不缺他一个,咱去下一家。
跪下!冤家宜解不宜结,上一辈恩怨记它干甚。
三叔成了个雪人,睫毛上染了一层白霜,枯枯抖抖站在风雪里,脑袋微微前倾,落在空中的手重重敲在门上。“咚咚咚——”声响冻在半空。
我跪在门口,大雪掩盖了膝头。院里响起窸窸窣窣声,朱二骂着,见鬼了。话音一落,大门里伸出一张眯着眼藏着老黑的脸,这是?朱二猛地后退一步,那雪里头跪个雪人。
大兄弟,我哥明天出殡,这雪不知道啥时候停,上山可就难了,明天早点出来。三叔忙上前递过去一支烟,又从棉袄里摸出打火机,“嘎嗒”火苗一闪被风吹灭。三叔重新打着火,凑近朱二,点着烟。
朱二深吸一口,手拭着眼角,凹胸塌背的像一根经年的拐棍。朱二看看天,看看脚下跪着的人,又看看远处白茫茫大山,挤出抽巴的笑,关上院门,“咣当”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这个朱二,根本就不该敲他门。回来的路上,我不停搓着手,双脚踩得咯吱咯吱响。
雪花丝丝缕缕飘着,篷顶雪落了一拃厚,风雪把纸扎刮得飘起来。当初看中七寸厚的柏木棺,三叔却撂下一句话,你知道个甚!现在才知三叔用心良苦。我常年住在城市,与乡亲们都没有往来,烟虽然收下,是看三叔的面子,明天大家能不能出来帮忙,心里没底。
天突然放晴了,三叔抱了一把干柴扔进院中的炉火,我把积雪清扫成堆。一掀门,是朱二,驼着背猫着腰,我赶紧把烟点上。朱二结结巴巴地说:“乡里乡亲的,忙总归要帮的。”身后几个抬杠的弟兄相跟着进了院。
家家户户院门敞开着,一抹身影,一把扫帚。
一条黄色的路直通向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