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俺的心窝儿窝儿
看看小汽车……
大洋马就时常在这嘹亮的顺口溜儿的声音里一任原野上的风穿透那经历了风吹雨淋的篱笆风障,滚过阳畦扯乱了她的秀发,无限惆怅地望着公路上的小轿车往十三里堡方向开去。
自打石小山走后,小沟庄上关于一个寡妇和两个男人的传闻日渐淡然。细心的村民也许会留意到,大洋马再也没有借过成明家的抽水机。即使是在阳畦龟裂的光景里,也是靠了自个儿肩担手拎浇的园田。
大洋马依旧执着地朝公路上张望,若是成明开着”大解放“从远处看见了这光景,便会停息了车笛的鸣叫,一踩油门打从大洋马仰视的公路上悄然溜去。他知道,大洋马守望的绝不会是他。
晌午,村童们放学了,远处的街筒子上又飘送来那嘹亮的顺口溜:
想起了俺的心窝儿窝儿
看看小汽车……
在这清脆的童音里,没过两年的光景,大洋马的双鬓已尽染白霜。
何山老伯与何旺
这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事情了。小沟庄罕见的昔日万人空巷在打麦场挤看露天电影的景象。
钱,钱,都是钱把乡情扯薄了。何山老伯喝着闷酒,愤愤地想。
儿子何旺下晌勾来个放电影的,破天荒愣把银幕挂在自家院中,涎着脸子拿村子的公用喇叭喊:”村民们,今晚请到何旺院里看最新香港武打爱情喜剧片儿《猎狐》,大人三块,小孩一块。“这声音像一股冷风,吹寒了小沟庄村民的心。村民们那鄙薄的目光,让何山老伯不寒而栗。
”你给我拔啦,甭遭人恨!“何山老伯指着银幕声嘶力竭地喊,脑瓜门儿上青筋蹦起老高。
”咋遭人恨,眼下搞市场经济,租片儿雇人放映,收费理所应当,俺这是开辟山村文化市场!“
儿子噎得老子直翻白眼儿。
为挡住院外的视线,何旺在院里拜了四方,银幕从东墙挪到西墙,那儿有棵老槐树好做遮挡。放映前,为招引观众,何旺爬上院外东头的一棵老榆树,把一只硕大的音箱卡在了树杈上。
老槐树的枝子把一勾新月挑出云彩缝。
何山老伯醉意朦胧地走出堂屋。院中仅有的七八个村童仰着小脑瓜看电影。老伯很凄凉,为了何旺的刻薄,他无颜见村中父老,披了件黑衣趁夜色走上街。
村街上极冷清,眼下村领导都在抓经济,很难顾得上给乡亲们放场电影。村民们万人空巷挤在打麦场看露天电影的情形早已风儿一样在老伯记忆中飘散。老伯惆怅地望着失落的村庄。
蓦然,老伯惊讶地抬头环视四周,四孔板垛、小拱桥、东河堤、西边小学屋顶埋伏着无数观影的乡亲。在老伯看来,村民的目光恰似万箭穿心般地俯射向何宅。最让何山老伯刺痛心肺的是十几棵树上,猴一般落着十几个村娃。他的心头一颤,不能让何家子孙把村娃逼得上树,坏了何家祖传的厚道!
——娃儿,下吧,院里去看。
——俺不,你家何旺把门儿,俺没钱,不栽他手里!
——爷给你一块不就进去啦?
于是,一个黑影便猴似的溜下树来,奔向何家。两个、三个……七个、八个……,何山老伯换了二十块零钱,口干舌燥,醉醺醺地把”猴“们一个一个地劝下树来,奔向何宅。
最后,何山老伯发现东头那棵老榆树上还有个黑影儿,便一步三摇地朝榆树扑过去。他醉得很深。
——娃儿,下吧,下吧,院里去瞅。
树上无声。
——爷给你一块不就进去啦?
树上仍无声。何山老伯想,这准是村上的哑娃。
——不下,爷就摇啦!
树上的黑影团缩在树冠里,固执地不肯动弹。何山老伯醉得很深,他想把哑娃吓下树来,就摇了树,不下,还摇……忽然,一只硕大的音箱从树杈上落下,重重地砸在何山老伯头上……
弥留之际,何山老爹断断续续地说:”哑娃摔了没,电影,让他进院瞅……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