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石桥

夕阳里,村西的小河只剩一缕细流。几只老山羊无精打采地在河床里游荡着,偶尔啃几下干枯的葛芭草。杆子爷裹着大棉袄,静静地蜷卧在河岸上,眯着眼望着河的下游,那里有一座废弃的老石桥。

早年的时候,杆子爷不叫杆子,叫吴生财,是滑庄的孤户。十几岁时杆子没了爹娘,成了孤儿,杆子就跟着会拳脚的大舅跑江湖。半路上大舅被抓了壮丁,杆子死里逃生又跑了回来。滑庄大财主王耀宗看杆子机灵能干,便叫去给他当了小伙计。

那一年,鬼子跑了,日子比以往安稳了许多。

一天晚上,北山鹞鹰寨的王骚胡骑着马带着两个胡子来到了滑庄,说是找王耀宗喝酒。酒至半夜,王骚胡非要让王耀宗的独生女儿玉莲陪他喝两杯。众人早已看出来,王骚胡喝酒是假,打玉莲的主意是真。王耀宗愤怒至极但毫无办法。就在王骚胡眼露凶光兽性欲发的时候,忽然人影一闪,杆子出现在王骚胡面前。只见杆子冲王骚胡一抱拳说:“王寨主,都是道上人,今晚的事咱俩解决!”

王骚胡一看上来一位年轻人,精干利落,眼神犀利,声音中透出深厚内力。他上下打量着杆子,王财主养的还有这等人?这时杆子又朗声说道:“道上规矩,你长我几岁,来文的还是来武的,用枪还是用刀你说了算。”说罢笑眯眯地看着王骚胡。

王骚胡清楚,没有金刚钻是不会揽这瓷器活的。今晚要是真栽在这小子手里,我那寨子里的珠宝……小子来者不善呀!于是硬着头皮哼了一声:“用刀,院子里请吧!”

“灭掉灯笼火把,闲杂人员都回屋内,免得人头落地吓着你们!”黑暗中只见寒光一闪,杆子手中已经握了一把马刀,“老规矩,你撂个子,伙计把你抬走;我撂个子,事依你,开始吧。”

黑暗中两人拉开架势,慢慢抬刀相互指着对方的咽喉。夜色诡谲,空气中似乎飘出了血腥的味道。突然杆子说:“王寨主,对不起了!”话音未落,一道弧光直向王骚胡划去。王骚胡一看急忙收刀抱拳:“慢!慢!兄弟误会!误会!不打扰了!”说罢飞身上马消失在夜色里。

杆子摸黑回到厢房,一下子瘫软在床上,裤子早已尿湿半截……

从此,王骚胡不再骚扰。

从此,玉莲总是偷偷地看杆子。

从此,王耀宗有了想招杆子入赘的想法。但考虑到杆子只是一个伙计,像他这等门户,传出去实在太丢面子。于是又有了想让杆子当干儿的想法。让人想不到的是,当干儿这事杆子不干!原因是眼下杆子在滑庄是孤户,当干儿必须改成王姓,吴姓算是绝在他手里了,所以不干!村里人都咬牙切齿地说,你吴生财放着富贵不富贵,当干儿不说家产,最起码能娶到老婆续香火,你不当?你娶个龟孙去吧!真是杆子!

从此,吴生财就叫杆子了。

村西那座石桥有四孔,清一色浑石板铺成,逢集时桥上车水马龙行人不断,是东北山到王家镇的要道,桥面石板上的车辙子有一扎深了。没人知道是哪朝哪代建的。一天,杆子正在石桥下给王耀宗家的牲口淘洗细料,玉莲的丫鬟小兰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给杆子说队伍就要来了,老爷这些年和佃户有不少血债,老爷一家要出去躲难,小姐死也不走,说要跟着杆子,让杆子领她走。平时小兰就爱和杆子开玩笑,有时玩笑开得和真的一样,总是把杆子耍得晕晕乎乎的,她却在一旁偷着笑。有一次,小兰说小姐的莲花玛瑙镯子不见了,让杆子上楼帮着寻找。杆子没有多想,上楼一眼就找到了,嘟囔小兰,明明就在茶几上放着还说不见了。类似这样的事已经好几次了。杆子看见小兰就烦。

这日子稳稳当当的,咋就要躲难呢了?我咋不知道?玉莲非要跟着我?哈!滚吧你!杆子知道小兰又在逗她,挥手撵小兰走开。小兰急了,跺着脚说:“死杆子,你真不开窍!这回不诓你,真的!”她向四周看了一圈压低声音说:“今晚后半夜小姐拿着元宝在这桥下等你,你一定要把她领走,队伍真要来了!”说罢扭身跑去。

晚上,杆子给牲口添完夜草,安闲地睡去。天刚亮,杆子就被王耀宗差往山北给亲戚送急信去了。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庄子里真的来了队伍。王家大院已经封了,王耀宗一家早已无影无踪。

多少年过去了,东北山到王家镇的路早已改道。一天,人们发现一位蓬头垢面的老乞丐静静地坐在桥下发呆。村里的老人们说,那是当年队伍过来时失踪的杆子。

夕阳就要落山,几只老山羊慢慢地朝杆子爷偎来。那只大羯子总是不省心,它跑到石桥西边那个垮塌的桥孔里,望着石缝里的一大棵蕾草。当杆子爷一鞭抽过去的时候,大羯子一跃用嘴叼着了那棵蕾草,一使劲带下来一块石头。杆子爷不经意地看过去,掉石头的石缝里分明有一个盒子,一缕夕阳刚好照在上面。杆子爷揉了揉眼,眨了几下,仔细看去,就是个盒子!他慢慢走过去踮脚取下,一个已经腐朽的雕花木盒。他抖抖地打开一看,里面三排银圆,两个元宝,两只莲花玛瑙镯子!

夕阳冷冷地照着石桥。

两天过后,石桥的桥头旁多了一个新坟,是杆子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