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长篇小说)

一、

办公桌上的电话呜呜响了两声,虽然声音不大,也吓了陶科长一跳,因为他正在电脑上看自己的股票。电话里是材料员小黄的声音:“齐晓蒙醒了!”

这个消息不亚于陶科长的股票来了三个涨停板。

“啥时候醒的?现在都谁在他身边?他父母来了吗?情况咋样?”

“不是跟你说了吗?他父母第二天就赶到长春,到医院五天了。齐晓蒙昨天晚上醒的,医生说一周之内要是醒不过来就很麻烦,很可能一直昏迷下去,就是所说的植物人。今天正好是车祸第七天,年轻人就是生命力强,看样子事情比原来预计的好,头虽然包着,他手脚都能动,甚至他自己要下床,护士没让。”

放下电话,陶科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在设备科长的位置上干了八年,苗头相当不错,据上头露出的风声,主管设备的张副总调走一年多也没空投过来一个设备经理,这个位置有可能是他的。可是偏偏这个关键时刻,派去出差的齐晓蒙出了车祸。一旦救不过来,就是死亡级别的事故。总公司有规定,出现死亡事故的分公司,当年的评优和提干自动一票否决。那样这个副经理的椅子就等于摆好了等着他坐,却被齐晓蒙一条小命砸稀碎,捡都捡不起来。阿弥陀佛!

这事按说只是一次交通事故,与陶科长无关。可是坏就坏在通化那边的事情着急,陶科长让齐晓蒙坐傍晚发车的长途大客走,正好赶上了这次车祸。松江镇这小县城也没有直达通化的火车,坐大客是最佳选择,就算他陶科长没说这句话,齐晓蒙多半也是选择坐这趟车,唯一失误是自己当时多余说这句话。教训啊!教训!他仰脸吐出一个烟圈,等烟圈升起一尺高,使劲吹一口气,烟也消了,雾也散了。

参加工作五年,一个月三千多元的工资,这小子居然想去一趟三峡。陶科长想起去年秋天齐晓蒙请假的事就觉得好笑。那天齐晓蒙找理由在他身边转了好几趟,陶科长心里明白这小伙子一定是有啥事儿。最后他还是说了:“陶科长,我想休几天年假,去趟三峡。”声音不大,吞吞吐吐的,感觉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和爸爸交代今天惹的祸。

陶科长掀开杯盖闻一下六安瓜片的香气,小抿了一口,头没抬,只是稍微转了一点点,斜了眼站得很别扭的齐晓蒙。“晓蒙啊!科里人手少,工作多,这你也知道。老李去年的年假只休了一半,他都干多少年了?你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正是锻炼业务的时候,还是缓缓吧。再说你父母在农村,也不宽裕,你这一趟起码得一个半月工资,够你存一年的了,值不值?电视里不是有吗?和电视上一个样,在家看多省钱啊!你还是存点儿钱,够了首付先买个小房子是正事,不然哪个姑娘肯嫁给你?”顿了一下,“你有对象了吗?”

“没有。我不想这个事。”齐晓蒙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放直了太像学生,端起来又没地方放,别扭得很。“那我回办公室了。”

齐晓蒙从走进科长办公室的时候,就没指望科长一定同意,只是这个请求一定要说出来才安心。无论从经济上还是迫切性上,远没到非去一次不可的地步。他几乎是故意找一个人说服自己打消这个念头。似乎这样一来,自己就完成了一次壮举,而且没冒风险。

去三峡,这是从他十多年前做的一个梦开始的。他喜欢三峡是觉得那里的江和大坝都值得一看,一辈子总要去一次。就说那条江,遇到一座山就停下来,硬撞是撞不过去的,那就委屈一下,拐个弯。再遇到一座山,接着忍,再拐一个弯。也不知拐了多少次,终于眼前一片开阔,找到大坝的一个洞口扎下去,不管死活地扎下去,然后奇迹出现了,变成一股白色的激流喷射而出。

齐晓蒙想看看这个过程,不是在梦境里,而是从上游开始一点一点往下走,一直酝酿一种情绪,直到看见喷出的白色巨浪,整个人定会浑身战栗地一紧,然后彻底平静下来。他无数次设想那样的场面,那一定很美好,初三在学校宿舍里第一次梦见这个场面,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再是男孩,而是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