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古的人

阿页巡视了一圈,脏乱的厨房、坏掉的冰箱,还有盖了张纸的水杯……铺满了灰尘的老旧木柜旁边,放着一张看上去落寞的老旧沙发,前几天整个屋子坐满了人,阿页不习惯这种热闹,看着床上发呆的阿嬷和给她喂饭的姑姑,不由得尴尬起来。这张长时间空落的沙发,顷刻之间坐满了人。

之前阿嬷抱着阿页睡,阿页喜欢阿嬷给他挠痒痒,每次背上痒时,阿嬷就用长满茧子的双手给阿页抓虱子,正是这种满茧的手抚摸起来阿页才满意地入睡。阿页走进来鼻子一酸,当初能容一老一小两人睡的床,现在看上去小了很多。阿嬷腿脚不好,是几十年来的事了,到现在这个年龄,走路免提,下床都难。

“小学时,我还是班长呢,所有课文我都会背。”老人得意扬扬地开始背起了课文,可是声音很低,依旧是熟悉的方言。小时候阿页吵闹,阿嬷就用这声音沉沉地挖出许多古来。

阿嬷叫苗,她只读了一年书,就把自己乌黑漂亮的麻花辫剪了,做了个不起眼的反抗。“家里活多,得帮忙。”那时天空甚蓝,溪水甚清,整齐的稻穗排排站,等着收割人的光临,苗拿着镰刀就往田里跑,背上绑着弟弟,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农活都要出力。大概是一边干农活一边背课文吧,苗将所有课文都熟烂于心。

有次耳朵飞进一只虫子,苗总是掏,弄得耳朵发炎。自己随处找些草药碾碎,她说最好是一整坨充满汁水,塞进耳朵里。农闲时,苗就一家一户拾猪粪牛粪,不是拿去浇灌稻苗,而是拾了一整天仅卖十分钱给弟弟妹妹读书。对了,苗没法读书,但是她妹妹读成了!后来还做了老师。这是她最自豪的事情。

苗说那时还吃大锅饭的哩!到饭点队长就会拿着大喇叭叫大家吃饭,男女老少围在一起在祠堂吃饭,到现在还有“大队”的称呼呢。苗觉得吃大锅饭是最幸福的,热热闹闹的,而且那时还能吃饱,后来她嫁人了,很少吃饱过。

阿页去阿嬷那里,阿嬷经常问他:“你是不是耳朵也发炎了?阿嬷隔天去采些草药给你弄哈。”阿页想说很久之前已经治好了。那个时候下雨天,父母在外做生意,家里没人,阿嬷专门跑去给阿页捣药,顺便监督着塞进去。阿页很恐惧,他就是不信阿嬷,一边哭,一边说不要,后来耳朵不知道怎么就好了,可能真的是因为那草药吧。

每次阿页都挤出笑容回答她:“好,你弄。”

“阿嬷,你再给我讲古。”

阿嬷好像没什么故事了,孩童时期阿页喜欢吵着叫阿嬷给他讲故事,有些他都听过好几十遍了。可是现在她说些阿页从来没有听过的话,提到了一只黑猫经常来屋里偷吃东西,把自己的番薯咬掉了一半,她说想吃番薯粥了;她感觉自己可以走路了,可以和前面公园那些爱跳广场舞的婆婆婶婶一起去跳了。不过,她说她能看见面前有一群神仙带她跳舞,乐呵呵笑起来了。

顿时,阿页看到一个孤独老人的背影,她望向吵闹的人群,满眼向往。阿嬷讲得乱了,阿页也答得乱了。

阿嬷连着问:“你讲个古给我听,我好讲给我孙听,好吗?”

阿页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童年时,他吵着要阿嬷给他讲故事,或者带他放风筝;吵着要阿嬷下田的时候带着他,在沟里抓鱼;吵着要买这买那。吵着吵着他长大了,却很少去看望阿嬷,但他每次去的时候,阿嬷总会偷偷塞钱给他,赶他回去学习……到底要讲哪个古呢?

没等阿页说出那个“好”字,突然,阿嬷安静了,看着阿页。

“你是谁?”

“我也是讲古的人。我来给你讲一个女人的故事吧,她的名字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