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

舞台上,水袖扬起,她轻启朱唇,微展烟眉,就拽住了观众的眼,勾住了观众的心。

小莲常常做这样的梦。梦里,自己就是舞台上那个光彩夺目的她。

小莲伯父家有个收音机。农闲时节,伯父就在家门口摆上几条板凳,拿出那小小的收音机,小心地放好,打开,里面总有咿咿呀呀的唱腔飘出,惹得邻居围坐一起,静静地听,听到妙处,就有叫好声响起。别的小朋友爱理不理,只顾玩游戏,小莲不这样,小莲围坐当中,拖着腮帮子,盯着那机子,不错眼珠,静静地听,恨不得爬进去。婶子笑道:咱家小莲长大了,说不定是个角儿呢。不少人附和着。小莲不懂大人的话,只管盯着那机子,仔细听。

元宵前后的日子,总有附近的村庄上演乡戏,小莲不顾母亲的阻拦,飞奔着前往观看。呜呜哈呜呜哈……锣号镲钯齐鸣,闹舞台开始了。小莲兴奋极了。舞台上演员那俊俏的扮相,那优美的唱腔,那轻扬的水袖,那款款的台步,那潇洒的动作,都令小莲着迷。小莲看得如痴如醉,曲已终了,小莲却不曾移动半步。

原来这戏,不仅能听,还能看呢。小莲终于知道,这戏叫婺剧。舞台上有白娘子和许仙,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樊梨花和穆桂英。

家穷,小莲勉勉强强小学毕业,初中是不能读了。父亲常年患病,小莲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呢。辍学的小莲整天和田地,泥土,牛羊打交道,人瘦了,黑了。小莲慢慢长大了,出落得如娇花照水,惹人怜爱。长大的小莲仍迷恋着婺剧,哪里有戏奔哪里,不管农活的苦累。有次,很晚才独自回家,遭母亲好一顿责骂。小莲收敛了些,连着几天没去看戏,干活却没了精神,人也蔫蔫的,让人看着心疼。母亲叹口气,道:喜欢啥不好,偏喜欢唱戏。咱没那命呀。

夜深人静,你若细听,某小屋里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像黄昏的炊烟,在村庄的上空缭绕,久久不散。不甚专业,却也不差。那是小莲在学着唱戏哩。

上门提亲的人快把小莲家的门槛踏破了,同村的,隔壁村的,远村的,都有。最终,小莲自作主张,嫁给了远村的晓飞。只因晓飞爱看戏。

电视里,正播放婺剧《白蛇传》,看那演员,迈着台步,轻捷细碎,S形前行,犹如蛇行水面,飘飘欲仙。继而,小青追赶许仙,杀气腾腾,忽而停住,把头窜抖三下,好似水蛇觅食时凶悍而敏捷的形态。“这就叫三窜头,绝了。”晓飞对小莲说道。“就你懂,臭显摆。”小莲嗔怪道。抬眼再看屏幕,但见小青怒了,口衔黑发,发如扎髯,眼神聚焦,蛇步追下。“好!”晓飞忍不住称赞,又不自觉地搂将过来,却扑了个空,扭头一看,小莲已不再身旁。这时,厨房里传来了锅碗轻碰的声响。该做饭了。晓飞起身至厨房,看见小莲泪水盈腮,惊问:怎么了你?小莲忙抬衣袖擦拭,说:没什么,可能是刚才看戏入情了吧。女人果然是感性动物啊。晓飞笑道,便离开了厨房。“呀呀呀呀”,是晓飞学戏里大花脸的唱腔,“哒哒哒哒”,是马踏声,倒像是屋里涌进了千军万马。小莲叹一声,刚干的脸颊又有泪水爬过。

一个人时,小莲会瞎想。小莲想,现在的孩子,咋一点不像小时候的自己呢,她们不喜欢戏曲,却只顾疯狂追逐那些所谓的小鲜肉明星,个个都是追星族。好在如今的金东,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成效显着。婺剧也仍在城里、乡下不断上演。小莲不免担忧,再过二三十年,等现在这些爱看戏的老人都走了,剩下的观众还有多少呢?

那天,读小学的女儿放学回家,拿着一张纸,飞一样地扑向小莲。原来,学校将开设地方文化选修课程,学生可自主选择自己喜欢的。

“妈妈,你看我选得对吗?”女儿兴奋地将纸递给小莲。

怎么自作主张自己选了?小小年纪知道个啥!小莲刚想斥责,但见女儿选的是婺剧。小莲一把抱住了女儿,将脸紧紧地贴着女儿的小脸。

女儿摸了把湿湿的脸,说:“妈妈,你怎么哭了?选得不对,我可以改。”

“你选得对,不用改不用改。妈妈这是高兴呢。”

“班上还有同学选道情,有人想当酥饼大师,有人说要成为火腿大王呢。”

“好好好。”小莲脸上的泪水,流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