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龙收拾东西,整理小龙玩具时,犹豫了一下,最后啥也没带。从县城到村里也有两个小时车程,现在出发的话,傍晚应该能到。
周日街上车更多。陈亚龙把车开出小区,融入密集的车流中。车开得很慢。广播里一直播放昨天下午城墙公园人流奔涌的消息。与此相关的,是一条城墙要施工的消息。陈亚龙没有犹豫,将车拐了弯,沿着大道,很快就路过城墙公园。陈亚龙停下车,远远看着,照明大灯旁边,架起了高高长长的脚手架,连着好几排。看来要动工了。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肯定有一环发挥了作用。陈亚龙的手机也收到很多昨天事件的视频,其中有一条,陈亚龙打开,一下就认出了那个女孩,她在接受采访,镜头前,她有点紧张,露出与昨天奔跑相似的表情。她说,她并没看清楚。她跑只是因为公园小道上的鹅卵石太滑了,她那双凉鞋根本停不下来。
此时此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7、
陈亚龙重新发动车,车慢吞吞的,跟陈亚龙的心情极不匹配。终于,开出大道,拐进没那么宽的一条柏油马路。然后是水泥路,最后是土路。陈亚龙一直踩着油门,任由这匹脱缰野马一路狂奔。
远远看着红色的大门关着,越来越近,才看见了那把已经生锈的黑锁。陈亚龙从门口旁大青石下拿出钥匙,打开门,卸下牛奶、鸡蛋和一大箱水果,还有两条紫云烟。
像绝大多数父子一样,陈亚龙跟他爹,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每次回来,提水,劈柴,喂羊,去地里干点农活,看看村后的牛棚。左不过就这几件事。
水缸的水是满的,窗户下面的木柴也码得齐齐整整、满满当当。陈亚龙好像不需要做什么。他爹把一切都做好了。陈亚龙在羊槽抖了一簸箕料,关上门,拉着小龙就去玉米地了。陈亚龙没打电话也知道。他爹肯定在地里除草呢。
陈亚龙没走几步就大汗淋漓了,小龙兴致很高,生龙活虎,好像奔赴一片新的天地。陈亚龙拉着儿子的手,才注意到创口贴不见了。“疼不?”陈亚龙问。小龙摇头。“你妈知道吗?”陈亚龙不知道为啥这样问。小龙又摇头。“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小龙大声说。陈亚龙纳闷。许红都没提,放在以前,怎么也得嘴上骂他几句。也不知道她那些同学跟她说了什么。陈亚龙搞不懂了。像之前很多秘密一样,埋进了心底,可能有一天才会浮出水面。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
高大的玉米秆掩埋了他爹的身影,风中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循声而去,陈亚龙看见他爹头顶大草帽,弯着腰,以退为进,清除地上的杂草。他是那么从容不迫。小龙喊着爷爷,一下就扑了过去。
“回来了?”他爹问。
“回来了。”他说。
“这么晚还回来干啥?”他爹又问。
他不再说话了。
有时候陈亚龙想,他爹一个人在村里太孤独了,让他进城也不去,陈亚龙知道,他不适应县城的生活。既然如此,陈亚龙只能多回来。看着他爹摸小龙的头,脸上的笑将一双眼睛挤得更小,陈亚龙也跟着笑了。
太阳一点一点跌下去。万物全部笼罩于一片金色的光中。
他爹和小龙走在前面,陈亚龙跟在后面。路过村后的那个牛棚,陈亚龙停下来。母牛们刚刚放牧归来,嘴里还咀嚼着草,小牛犊哞哞叫,在牛棚里来回撒欢,飞溅起来的泥点变成晚幕下饱满的金黄颗粒,一粒一粒落在地上。牛蹄之下,再也没有城墙的痕迹。一切都回到了土中。一切又从此重新生长。
“爸爸。”小龙远远地喊他。
“爸爸。”小龙又喊。
他哦了一声,跑起来,一条细细长长的影子追赶着前面两条影子,很快,重叠在一起。他的跑步声,惊扰了一大群灰色麻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无数枚射出去的箭镞,融化在金色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