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

闵富和吴强是老同学,分别担任江城县两个重要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县政府给他们俩一人安排了一套独门独院的房子,都在院门外安装了门铃。这两套房子连在一起,中间有院墙隔开,院门朝西的是一号房,朝东的是二号房。吴强忌讳院门朝西,就说闵富比自己年长些,理应住一号房。闵富不信风水之说,就搬进了一号房。

新官上任,喜迁新居,县里的干部和各行各业的负责人争先恐后地前去认门,接二连三摁响了他们两家的门铃。闵富清茶待人,退还了礼品,嘱咐大家:“有公事到办公室谈。”吴强喜迎八方来客,逢人便说:“能来我家的,都是我的朋友。”

渐渐地,一号房的门铃声日渐稀疏,只有周末才如泉水般叮咚响几声,子女和亲友的欢声笑语表明这个小院里还住着人。二号房的门铃仍然每天密集地奏着《好日子》,院外来人排着队等候召见,院内却庭院深深,出奇地安静,间奏着迎来送往声。

一天晚上,酒足饭饱后,几个企业老板搀着吴强回家,吴强敲门,无人回应。一个老板笑道:“不要敲门,要摁门铃。”又一个老板添油加醋:“门铃一响,好日子久长。”吴夫人见吴强又喝得东倒西歪,既生气又心疼:“一天到晚喝得烂醉如泥,身体还要不要?”吴强傻笑道:“谁叫我朋友多呢!老板吃肉,我喝汤。”老板们附和:“吴局长,您就是我们的老板,我们的衣食父母。”

时间飞逝,到了闵富和吴强退休的时候。临近春节,县委为两人召开了欢送会,书记亲自主持,与会人员将闵、吴二人捧得老高,吴强飘飘欲仙,闵富神情自若。

欢送会的第二天正值周末。闵富和吴强习惯性地收拾好公文包,准备出门。两套房子的厨房里交替传出两个女人相似的话语。

闵夫人说:“老闵呀,今天是周末,再说你都退休了,还拿公文包干什么?”闵富自嘲地和老伴儿开起了玩笑:“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忘了,以为自己还是局长,上班不能迟到。从今以后,我要好好接受老婆大人的领导,老婆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伴着哗哗的流水声,院墙那边传来吴夫人低三下四的声音:“吴局长呀,单位已经没你什么事了,就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吧。”吴强暴跳如雷地回:“我乃一局之长,怎么没我什么事?”吴夫人小心翼翼地递上菜单:“吴局长,这是今天买菜的清单,请您审批。”吴强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气地问:“今天的猪肉价格怎么比昨天的高?”吴夫人不作声,默默地将钢笔奉上。吴局长拿起钢笔,郑重其事地在菜单上签上“同意”,而后满脸愁苦地躺在沙发上。

早饭后,闵富开始摆弄院里的花花草草。突然门铃声响起,几位老同事蜂拥而入,吵着要打掼蛋。闵富搬出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闵夫人给他们每人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大家打牌正打得热火朝天时,门铃又响了,几位书画家走进小院,高喊道:“闵局长,听说你退休了,现在有时间和我们切磋书画技艺了吧?”闵富起身端着水杯,带着书画家去书房挥毫泼墨。闵富与书画家切磋正浓时,门铃再次响起。闵夫人打开门,见几位农民姐妹拎着老母鸡和农家蔬菜,就高声朝书房喊:“老闵,又来客人了。”闵富急忙从书房跑出来,对农民姐妹说:“来就来,还带东西干什么?”农民姐妹异口同声地说:“闵局长,我们能有今天,全托您的福。”闵富和老伴儿忙把农民姐妹请进门,她们也不客气,直接钻进了厨房。门铃一直响个不停,院里屋里很快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此时,二号房却冷冷清清。吴强靠在躺椅上,脸色阴沉地看着天上的云彩。院墙那边传来的欢笑声像一根根钢针,扎痛了吴强的心窝。吴强暗自思忖,原来我的朋友很多,家里的门铃响个不停,为什么退休后反而不响了,是不是没电了?吴强回到客厅,拿出一组新电池,亲自换上,然后竖起耳朵听,期待铃声响起。可等了半天,门铃一直没响。吴强不由得骂起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吴夫人看他心烦意乱,就劝他出去走走。吴强也不想再听隔壁传来的欢笑声,于是背着手,像领导视察一样走出了院门。

当天,吴强家唯一一次门铃声是他自己摁响的。吴夫人打开门,只见吴强如雪人般站在门外,她又气又恼:“都60岁的人了,下雪了也不晓得早点回家。”《好日子》的门铃声讽刺震耳,夫人的数落声直击脸面,院墙那边的欢笑声如万箭穿心,吴强再也承受不了现实的落差,大声吼道:“难道我退休了,谁都敢欺负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