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师退休后不久就病了。
医生说,幸好发现早,这种情况手术后再活二三十年的都大有人在,真是不幸中之万幸。索性,趁住院,全方位体检一下。结果,六十多岁的人积劳成疾,这不好,那超标,加上老年病,七七八八一算,除掉报销的,自家还得掏出十来万。严师母生前缠绵病榻,去年把家底掏光了。严老师愁上了。
一听说严老师住院,来探望的学生一拨又一拨。同病房的都啧啧羡慕。
那天,严老师的独生女儿阿玲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说:“爸,钱的事情解决了。”
原来是有人垫付了,还让医院保密,留下一个果篮,夹着一张真情卡,祝语下落款:HW。
HW,会是谁呢?问了几人,都说不知情。
阿玲说:“老爸桃李满天下,看看谁的姓名缩写是HW,不就行了嘛。”
严老师躺在病床上,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学生黄伟,他是严老师的学生中第一个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学的。当年录取通知书送到村里,黄家大摆谢师宴,严老师不教高中,但被邀请到最尊贵的席位就座,黄伟父母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后来黄伟读研,毕业后留在大城市工作,听说混得不错。
严老师一报出黄伟的名字,阿玲就否定了:“黄伟在研究所上班,一个月赚几个钱呀,要吃要住,要结婚,孩子要上学……大城市开销大着呢,怎么可能一下拿出十万来。”
女儿朝严老师看了两眼,掐断了后面的话。黄伟早几年还有联系,寄过贺卡,打过电话,后来通信发达了,反倒没音信了。
严老师心想不太可能,就抑下微微的失落,又报出一个人名:“胡文?”
胡文是严老师学生中的才子,当年读书有些偏科,为了他能顺利升学,严老师没少费心,免费补课是家常便饭。胡文的父母在东南沿海一带打工,家中只有不识字的爷爷奶奶。老人病倒的日子,胡文免费吃住在严老师家。胡文和阿玲差不多年龄,严老师可喜欢这个机灵鬼呢,当年不是没萌生过这样的念头,将来做女婿。胡文不负众望,中考考了全县第三,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一路名校,成了严老师的学生中第一个留学的人。现在在美国的实验室工作,还听说胡文一年赚的美金,就够严老师吃一辈子的。
严老师一说出胡文的名字就后悔了。阿玲撇嘴,一脸不屑。胡文考上大学后一次也没来看过严老师,只是有一回,一群学生来探望,胡文托带口信问好,后来胡文来过一个电话,说了没几句话,很是彬彬有礼。那天严老师高兴得什么似的,用阿玲的话说,嘴巴咧着半天没合上。
HW,应该是个单名吧,严老师那地儿取单名的不多。严老师再也想不起还有谁了。
阿玲提醒:“爸,你不是有个百宝箱吗?”
每一届学生的毕业合影,各班学生的花名册,教学比武得的奖状,做班主任获得的荣誉证书……统统装在一个小木箱里,还拿个小锁锁着。有时拿出来给家人说道,一个学生能说上一节课。
阿玲从家赶回来,捏着一沓花名册,问:“是不是华薇?”
严老师马上想到了那个毕业没几年的漂亮女生,曾经让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啥啥都好,就是不喜读书。华薇没考上高中,她先跟着父母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现在是网红主播。全村一万多箱猕猴桃,不到一天都卖光了。因为与严师母的娘家同村,关于她的消息知道得不少。前段时间在镇上偶遇,严老师都不敢认了,华薇更漂亮了,像电视上走下来似的。
阿玲哗啦啦又一通翻:“郑慧卫?”
严老师气不打一处来:“提他干啥?”
郑慧卫曾是严老师的得意门生,大学毕业后在银行工作,原以为前程锦绣,不料常在河边走果真湿了鞋,现在还在牢里。
阿玲小心地说:“感觉,华薇的可能性最大。”
严老师闭着眼不吱声,脸色有些不好看,读书成绩好不好……唉,当年自己可没少骂她。
过了两日,严老师突然对女儿说:“HW,不就是我任教时间最长的海沃中学的缩写吗?”
说完,严老师舒了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