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房子

蝼蛄爬进土洞里

看着怀里的女孩,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多可爱的小宝贝。她吮吸手指,踢着双脚,转动黑眼珠看我,紫红的皮肤饱满健康。她一定是我女儿,我那样爱她,想着要为她做什么,“你好啊,我的宝贝!”喊谁宝贝,喊谁宝贝?妻子把我从梦中推醒,生气地问我。我迅速回忆梦中情景,说:我们的孩子呀,好可爱的宝贝女儿,刚来这世界,肚兜都还没穿。别骗我,谁不知道你呀?我们女儿都上研二了,怎么可能才刚来这世界。不过是梦嘛,你还当真?

已是新年第一天,黑夜安静温暖。“终于从2020年逃了出来,有惊无险。”我说这话时,妻子没接话,她淡然地看待任何危险,不惊不躁,四平八稳过日子,除非没了粮食,还不上房贷车贷,才会烦恼,生闷气。“知道吗,现在已是2021年。”我又补一句。她动动身子,清了下嗓子说: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不知道?你梦见小女孩,是不是想生二胎?原来她在想我那个梦。不知道,我觉得没想,不过潜意识也说不定,多个孩子真挺好。要是前两年还行,这两年我觉得自己老得快,可能怀不上,她有些沮丧。一个梦而已,别想太多,一个孩子也挺好,何况幺儿那么能干,又孝顺,还有什么不知足?

满屋新年的阳光,真是新年新气象。我突然想回乡下老家看看,整整三十二年,我很少回去。父母住到县城已十年,虽然常常叨念要回老家看看,回去的时间却屈指可数。客厅沙发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水粉画,画上有一幢苍老的木房。那是女儿十岁时画的乡下老屋。女儿其实没回过老屋,只是凭想象画的,居然画得很像。我把画装裱后挂到墙上,竟挂了十三年。

今天我想回干田沟看看,去吗?去呀!妻子从来都支持我的决定。寨子在斜坡上,六七幢木房子,青瓦白墙,很有些古风的感觉。可了解寨子的世情民风后,就总觉得这寨子不地道,好比是外表慈善内心凶恶的骗子。寨子下的良田已荒芜,长满了高高的铁蒿,一条溪水流着流着就消失到峡谷宽宽的河床里。

我为什么还想回寨子,对它有何念想?毕竟我的童年是在寨子度过的,我想念青瓦房上的炊烟,夕阳照着,袅袅婷婷,别有一番风味。寨后向阳的山坡上,埋着祖父母,他们曾多么疼爱我,给我童年添加了无限温暖。坟地里原本有几棵茂密的柏树。可爷爷给父亲托梦,说柏树枝丫遮蔽了屋子的阳光,树根穿到了床铺下。父亲便请人砍了柏树。

我在荒草中找到老屋基。阶沿石严重破损,但还能看出细錾挑的条纹。石磨、石水缸、石碓都在老位置,默默守着孤寂的岁月。屋前荆条树上有个小鸟巢,鸟去巢空,和老屋基一样冷。我曾说,将来老了回干田沟居住,耕种田地,自给自足,过悠闲的田园生活。妻子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我说:怎么,不可以?她慢吞吞地说:好吧,你回来吧,我可住不惯。当时一阵凉意袭来,我倍感心寒。如今这老屋基果真荒芜,没了老屋的样子。

顺着新近硬化的小道往后山走,我爬上一个小土坎,祖父母的土坟没在荒草中。每次回来,我都要来看看,算是拜谒。土坟矮小而局促,就像当年我娶了城里姑娘回家时,他们局促的神情。透过坟前草丛看出去,一辆白色轿车停靠在进寨公路边上,阳光照在车窗玻璃上,发出耀眼的反光。到处都不见妻子的影子,她从不和我一起去看祖父母的土坟。她说每次路过坟地回去,身子骨都要疼好几天。我相信她一定在车里玩手机,因为她有聊不完的好友,看不完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