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宋·苏轼
灰蒙蒙的城市,虚饰的人工湖,远处峻峭的群山,脚下低矮的灌木,都在慢慢旋转,隐入表弟青灰色的梦里。只有表弟有这个天赋,不论站着走着还是跑着,随时随地就能睁眼睡着——就像渗出生活框架之外的一个不可思议的难题。
表弟的禀赋无关遗传,姨妈姨父也做不到。
不久前,表弟参加了公司组织的马拉松赛,他并不擅长这个,对困顿中的表弟而言,其意义仅仅在于可以睡个好觉。天光还是蛋青色,表弟上场了,七个半小时,表弟毫无悬念以最后一名的方式饱睡了一觉。表弟不怕跑步、开会,甚至挨骂,那是粗粝的现实抽在身上的鞭痕,是他深潜睡梦的必要代价。迷糊是表弟挥之不去的醒目标识,换成其他任何一种方式他都无法生活。他痴迷地生活在自己的内心独白之中,脸庞浮现谜一样尴尬的微笑,像哲人沦陷在思考深处。至于工作、交流,那不过是他沉浸间歇的短暂休憩。就像上一次培训会上,他足足睡了一天,却始终面带微笑,平视前方,只在打哈欠的过程中勉力笔记。
在马拉松长跑的回笼觉里,他遇到了梦中之物。梦中之物当时离他很近,宛如触手可及的终点线。他很激动,就像看到自己心仪已久的恋人,他绕着她极缓地移动,小心翼翼地欣赏她、观察她,细微的变化,奇奥的光泽。他为此清晰地记住了梦中之物,准确地说,它不是某种动物、一个人或者某处地方,而是一种和悦如玉的感觉。最初是一束光,极细微,接着如晨雾弥散,他的皮肤感觉到不同,像半瓣月光栖下,一缕春风润过,时而微热,时而温煦,就像少女心绪。他试图触碰那谜一样的感觉,可再往前倾,那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