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廷玉做了这样的告诫,接下来高宗就把火力完全集中到在他看来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张氏,以保护他非常赏识、即将重用的汪由敦。
耐人寻味的是,高宗没有接下来给配享的是非下个结论,话锋一转,谈起了张氏退休后,空出的内阁大学士谁来填补的问题。弘历曾刻意摆出尊重老臣的架势,征求张廷玉的意见,张氏当然深谙其道,知道高宗准备起用汪由敦——就在上个月,汪氏署理(即代理)协办大学士,很明显,要接张氏的班——于是提名汪由敦,这是迎合皇上,给主子的决定锦上添花,还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汪是张的门生,张当然乐见其成,但不代表提名的主要考量是私心,弘历的为君之道,他清楚得很。没想到,局势陡变,反而授君以柄,现在成了结党的罪状。
弘历一口断定,张廷玉推荐汪由敦,是为了退休后留下代理人,是为了个人利益假公济私、牺牲朝廷利益的朋党行径。
最后,总结陈词:朋党绝不姑息!大清朝乾纲独揽,事无大小,皆出朕衷独断。张廷玉推荐汪由敦,不是爱他,而是害他!所以朕才将汪氏革了职。到了这份上,张廷玉再不敢辩解,只有认罪了。
但高宗重申,“张廷玉忍于负朕,朕不忍负张廷玉”。除了革去伯爵,将来仍准配享。
乾隆十五年(1750)四月,更为严厉的一份上谕颁布了。事情的起因,是皇长子定安亲王永璜意外于三月去世,而张廷玉却仍拟按计划于四月返乡。这又让高宗抓到了把柄。结果可想而知,张氏的配享资格终于被剥夺了。
乾隆二十年(1755),张廷玉寿终正寝。但他的死,也没能逃过成为弘历政治道具的命运——高宗宣布,既往不咎,仍准其配享太庙,给这出悲喜剧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为什么高宗要亲自导演如此轰轰烈烈、波澜起伏的一幕?他对张廷玉,真有那么厌恶吗?
有一种说法,乾隆初年张廷玉、鄂尔泰各自结党,相互攻击,弘历对张氏的处置,是打击朋党的一个重要步骤。张廷玉与鄂尔泰互相不服,暗中较劲则有之——这本身也是高宗有意挑唆的结果。既然较劲,身边免不了有一二趋炎附势、送上门的走狗。但这只是范围有限的意气之争,离结党专权营私,还远着呢。
两人之所以得到世宗宠信,正是因为经过了长期考察,胤禛明白,这是两个老于世故,深明“君臣大义”,在皇上面前毕恭毕敬,唯皇上欢心是讨,他皆在所不恤的奴才。所谓乾隆初形成张、鄂党争的说法,小看了世宗的判断力和年轻的高宗对朋党的敏感与铁腕。
实际上,这只是弘历为了搞臭他们强加的罪名。高宗故意捕风捉影,拿暧昧的小事做文章,以朋党为名,收拾鄂尔泰、张廷玉,是为了杀鸡儆猴,敲打、警告众臣,千万不要心存幻想,产生犯错误的念头。张氏举荐汪由敦,本是出于迎合,兼之可得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没想到,这犯了高宗的大忌。汪由敦出任大学士,要感激的人,只能有一个。再大的官,再得圣眷,都不要有幻觉,以为有机会做权臣。
另一方面,对国家的长治久安,弘历最忧虑的,是汉人不和大清一条心,为此杯弓蛇影,极尽猜忌之能事。汉臣要求致仕,就有不合作的嫌疑。而身为汉官领袖的张廷玉,没有做出表率,坚决要求死而后已——皇帝主动照顾衰朽大臣、准予退休是一回事,大臣自己如何表态,是另一回事。
高宗最担心的,是汉人之异动,最害怕的,是汉族士大夫因此挑战乃祖玄烨塑造的“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之神话——即便没有诉诸行动,只是内心的质疑,也足以让弘历胆战心惊。所以,他要先发制人。张廷玉哭求承诺及随后谢恩不至,意外地将一个绝好的机会,主动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