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在拜别老子20年后,开始了惊人的长途跋涉。他在外面行走了整整14年,从55岁一直走到68岁。
这14年的行走,有一些学生陪着,他沿途讲的话,被学生们记下来了。他很想让当时各个诸侯邦国的统治者听这些话,但他们不听,而被后来人听到了,也被世界上很多人听到了。古往今来,世界各地很多人,通过孔子的那些言说来认识中华文化。这14年,他似乎没有走出他期望的结果。
他的这次漫长出走,历史上称为“周游列国”,当时所谓的“列国”,都是一些地方性的诸侯邦国,一个个独立的政治实体和军事实体,除了征服和联盟,谁也管不了谁。孔子想让他们在精神文化上取得一些共同语言,但没有成功。
孔子这次上路有点匆忙。原先他在鲁国一心想做一个施行仁政的实验,自己也掌握过一部分权力,但实在冲不破顽固的政治架构,最后被鲁国的贵族抛弃了。他以前也对邻近的齐国抱有希望,但齐国有浩大开阔的政治理念,那个小个子宰相晏婴,就不太接受孔子的那一套,于是孔子就去了卫国。
卫国的君主卫灵公很快接见了他,问他在鲁国拿多少俸禄。孔子回答后,卫灵公就说,按照同样的数字给予。这听起来很爽快,但孔子远道而来,难道是为了来拿俸禄的吗?当时的孔子一直等待卫灵公来问政。但这样的机会始终没有出现,反倒是一个突发的政治案件,牵涉到孔子认识的一个人,孔子面临危险,只能仓皇离开。
后来,孔子在别的邦国遇到的问题,大都是这样。一开始都表示欢迎他,也提供一些生活物资,却没有人听他的政治主张。因此,孔子一次次抱着希望而来,又一次次颓然失望而走。
有一次从陈国到蔡国,孔子和学生半路上不小心陷入了战场,他们已经七天没有吃饭了,孔子看了大家一眼,问:“我们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总是徘徊在旷野?”
这个问题有一种悲凉的诗意。学生子贡回答老师的问题说:“也许我们的理想太高,老师能不能放低一点?”孔子说:“不能为了别人的接受而降低了自己的志向。”
学生颜回说:“老师理想高,别人不相容,这才显出君子本色。如果我们的学说不完善,那是我们的耻辱;如果我们的学说完善却仍然不被别人接受,那是别人的耻辱!”孔子对颜回的回答最满意。他笑了,逗趣地说:“你这颜家后生啊,什么时候赚了钱,我来给你管账。”
孔子对我们最大的吸引力,是有着一种迷人的“生命情调”——至善宽厚、优雅快乐,而且健康。他以自己的苦旅,让君子充满魅力。
然而,太阳总要西沉,黄昏时的西风有点凄凉。孔子结束了14年的苦旅回到故乡,已经68岁了。妻子已经在一年前去世。孔子自从55岁那年开始远行,再也没见过妻子。这位在世间不断宣讲伦理之道的男子,此刻颤颤巍巍地肃立在妻子墓前:“老夫不知所言,吾妻……”
70岁时,他的独生子孔鲤也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孔子悚然惊悸。他让人们真正懂得了家,而他的家却在他脚下,碎了。此时老人的亲人,只剩下了学生。71岁时,他最喜爱的颜回去世了。他老泪纵横,连声呼喊:“天丧予!天丧予!”老天要我的命啊!老天要我的命!72岁,对他忠心耿耿的学生子路也去世了。子路死得很英勇,很惨烈。几乎同时,另一位他很看重的学生冉耕也去世了。
孔子在这不断的死讯中,一直拼命忙碌。前来求学的学生越来越多,他还在大规模整理“六经”,尤其是《春秋》他耗力最多,这是一部编年史,从此确定了中国史学的一种重要编写模式。他在这部书里表达了正名分、大一统、天命论、尊王攘夷等一系列社会历史观念,深刻地影响了后世。
有一天,他听说有人在西边猎到了麟,怦然心动,觉得这似乎包含一种“天命”的信息,说道:“吾道穷矣。”随即他在《春秋》中记下“西狩获麟”。又是西方!他又一次抬起头来,看着西边。天命仍然从那里过来,从盘庚远去的地方,从老子消失的地方,古道西风,西风古道。
渐渐地,高高的躯体一天比一天疲软,疾病接踵而来,他知道大限已近。那天他想唱几句,开口一试,声音有点颤抖,但仍然浑厚。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唱出三句:“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唱过之后七天,这座泰山真的倒了。
千里古道,万丈西风,顷刻浓缩到了他卧榻前那双麻履之下。这双鞋子走出的路,后来成为很多很多人的路,成为全人类最大族群都认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