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云影稀疏,有淡淡的月光透射下来,给大地染上薄薄的一层光晕。和昨夜一样,徐宏祖静坐在屋内,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果然还是那个时候,窗外再次响起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徐宏祖迅速从旁边的盘子中拿起一只布罩戴在脸上,遮住口鼻。布罩是他专门浸泡在甘草汁内用来抵御曼陀罗气味,以防自己中毒的。一根竹管又伸了进来,吐出一股股青烟。这回徐宏祖没有打草惊蛇,他在等待着看下面将会发生什么。
很快,屋内便烟雾缭绕,香气袭人。若不是有布罩遮挡,徐宏祖恐怕早已被迷昏了。接着,一只小铁棍顺着窗沿,轻巧地把窗户撬开一条缝,一股浓烈刺鼻的呛人味道随之涌入屋内。借着淡淡的月光,徐宏祖看见一张怪异可怖的脸庞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房内。所有这一切都与他的推测毫厘不差,徐宏祖伸手点燃了油灯,外面的人影见势不妙,转身就不见了。而那张鬼脸也被突然点亮的火光吓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出了窗外。但在那转瞬之间,徐宏祖还是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现在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徐宏祖拿起自己从山中采摘来的艾蒿草,来到住持禅房前。这里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一丝异样。徐宏祖默默地思索片刻,下定决心,点燃了艾蒿草。随着熊熊火光燃起,一股股带着强烈气味的浓烟升起,向那排禅房涌去。很快,里面的人都被呛醒了。这时,只听见从其中一间房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寺里的僧众们纷纷奔过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见慧隐大师也出来了,徐宏祖上前一鞠躬道:“大师,请原谅在下惊扰了大家。不过请大师放心,在下已将那残害无辜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相信贵宝刹从此以后又会恢复昔日的清静祥和。”慧隐大师单手施礼道:“请施主明示,作恶者为何人,褫夺性命又为哪般?”徐宏祖引着慧隐大师和众人拾级来到住持禅房的走廊上,指着一间紧闭房门的屋子说道:“请大家看看,刚才一番动静之后,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出来了,他们的房门也都打开着。而唯有这一扇门依然紧锁,所以凶手就是住在这里面的人。”这房中住的是那位来自天竺的高僧婆托门,有人问他为何如此推断,徐宏祖胸有成竹地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众人愕然不已,有人想进屋看个究竟,手刚触到门,就听徐宏祖喝道:“小心,人虽死了,‘鬼脸却还在!”这一下又将所有人骇得倒退了几步。不等他们发问,徐宏祖手拂艾蒿,轻轻把门掀开了。
在昏黄的油灯下,一幕恐怖的场景呈现出来:一个面孔乌黑、全身变形的人直直地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那正是婆托门。而在他身旁,一张怪异扭曲的“鬼脸”正怒目相向。见有人闯进来,那张“鬼脸”迅速地移动起来,仿佛一片树叶似的在地上飘动。“别害怕,”徐宏祖安慰道,“这并不是什么鬼怪,大家仔细看它的下面就明白了。”众人定睛一看,这才看清“鬼脸”的底部长着八只细长的腿。“这是一只天竺毒斑大蜘蛛,为天竺及我国南部地区特有,数量稀少,带有剧毒。它体型庞大,背部又生有各种奇特艳丽的花纹,而恰巧这只蜘蛛背部的花纹酷肖一张脸。乍一看,确实让人惊惧。”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释然。
接着,徐宏祖便把自己的破案过程向大家娓娓道来:经过第一夜的初步判断后,第二天当他听小和尚提到寺里有一个天竺僧人时,他一下子想起曾在滇南的丛林里见到过这种背部长有奇特花纹的蜘蛛,并向当地人了解过它的情况。结合之前的信息,他认为凶案很有可能是这个天竺和尚利用这种毒蛛犯下的。而这只毒蛛背部的花纹应该像一张脸,所以让人误以为是鬼怪作祟。刚才在他的房间里,他点亮油灯看清了那确实是只天竺毒蛛,便来到此处,点燃艾蒿草,艾蒿燃烧的气味最能刺激天竺毒蛛,让它紧张起来,如果不能逃走,它会发狂攻击身旁的人。
“善哉,善哉。”慧隐大师蹙眉问道,“敢问施主,天竺僧人为何要让蜘蛛杀人呢?”“据我所知,在天竺流传着一种邪毒的功法,需要吸食毒蛛分泌的汁液来促成,而要使毒蛛分泌汁液,最快的办法是让其吸走人的血液精髓。”所有疑团都解开了,人们一番感慨,有人提出把那毒蛛捉住处死,以免它再害人。徐宏祖却阻止道:“请诸位手下留情,其实这种蜘蛛平时只食昆虫露水,并不会伤人。只有在受了强烈刺激的情况下才会变得凶猛,以致夺人性命。所以真正应该处罚的是那些恶人,而非这无辜的造物。我在这里替它求个情,就把它放归自然吧!”慧隐大师闻言赞道:“难得徐施主有如此好生之德,实在令贫僧钦佩。出家人不伤性命,就放它归往自然乐土吧!”
徐宏祖拿起艾蒿草把那蜘蛛赶出了窗外,看着它爬进了浓密的草丛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几日后,徐宏祖收到了友人捎来的银两,准备离开禅心寺,继续他的行程。慧隐大师特地前来相送,临走时,大师问到他的姓名。徐宏祖拱手一笑:“在下如闲云野鹤,周游四海,常常伴着朝霞而行,沐浴着晚霞而栖,大师就叫我霞客吧!”
这段旅程中的所见所闻,记载在他的《徐霞客游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