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年随父亲进入藏宝室,仔细观察那些瓷器、书画,发现好几件都不对劲儿,有的题款明显错误,一看就是赝品。于是陈大年就小心地提醒父亲,文玩收藏可不是闹着玩的,鱼龙混杂,陷阱重重,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自讨苦吃。
陈闻道怒气顿生,指着鼻子骂他黄口小儿,才读了几年书,就开始对父亲说三道四!说完后,他又不落忍,接着宽慰儿子:“吾儿放心好了,为父背后有高人指点呢,哪会轻易就往别人设的套里钻?”
此后,陈闻道我行我素,只要看到自己心仪的东西,就往家里倒腾,没过半年,那间藏宝室就被这些不知何处弄来的物件塞得满满当当。随之而来的,家里的用度也一落千丈。曾经的绫罗绸缎变成了麻衣粗布,鸡鸭鱼肉也不见了,代之的是难以下咽的咸菜、萝卜和粗粮馒头。
家里人自然对陈闻道颇有微词,议论他着了魔道,被破瓶烂罐、霉画散书给害得几乎倾家荡产。大太太只是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说现在的饭食不利于小孩子的发育。谁知道陈闻道还没等大太太把话说完,就大发雷霆,让私塾先生罚那些孙子孙女们抄写十遍《孟子告子下》,并说陈家先祖还不是风餐露宿、卧雪眠霜走西口走出了晋商天下!
但就是如此,陈闻道还秉持着“及时雨”接济朋友的德行,每一个上门的,都是热情款待,二话不说,就领到藏宝室。
这天,旧友方士斗到陈家张口借钱,陈闻道毫不含糊,把对方领到藏宝室,大方地指着木架子上的瓷器,还有那些被错落有致地挂在墙上的书画,声如洪钟:“上边都标着我当时收购时的价格,你需要多少钱,就拿什么价格的古玩,到前门大街一卖就是银子!”
方士斗欣喜万分,凑近一瞧,心陡然一紧,心里嘀咕:这哪是什么宝贝啊,全是些仿造的大路货。他快人快语,禁不住说:“这都是谁卖给你的?赶紧去找他算账!”
陈闻道把眼一瞪,“你睁大眼珠瞅瞅,都有秋山先生的鉴定书呢,他可是平时给我指点迷津的大师,还能有假!”
方士斗哭笑不得:“秋山那个老狐狸是什么大师啊,无非是假文物贩子的掮客罢了。只要给他钱,谁都可以获得他的鉴定书,管他真品还是赝品!现在啊,人家早就带着金银财宝、家眷美妾远渡重洋,跑到日本赏樱花去喽!”
陈闻道先是一惊,随后就轻轻摇摇头:“我不信。你不搬就算了,我就放在这里,等着增值。”见他执迷不悟,方士斗觉得再争执下去也没意思,于是便速速告辞了。
不出一个月,圈内人都晓得陈闻道败光家底买了一堆破烂玩意儿的事儿,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冤大头!当然,去找他借钱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谁去陈家,陈闻道就带去藏宝室,让搬文物。来人也不是傻子,值不了几块钱的假货,搬走就等于是借了上边标着的采购价,那可是大钱啊。陈闻道是冤大头,咱可不是个大傻帽!
一年后,北京城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几换大王旗。府院之争闹罢后,时局更是一天比一天糟糕。陈闻道决定,带全家老少回老家暂避风头,过几天安生日子。
当陈大年在密室里见到那几缸货真价实、白花花耀人眼睛的银圆时,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爹,咱家的钱不是都被您买了假古董了吗?”
陈闻道哈哈大笑:“贻厥孙谋,方能为一家之长!你爹我这么多年,散尽家财无数,赢得及时雨的美名,可也不能永无节制啊。但我又不能拂了老友们的面子,于是只能花小钱买些假古董,硬说成花光积蓄,大价钱购来的。这样,他们来借钱时,一是借不到钱,二是也不会埋怨我,心里可能还会暗笑我是冤大头。还有,我当初不让你花钱扩大典当行,是因为这样的世道,如果有一天哪个军阀拿枪指着你的后脑勺,要霸占你的家业,你敢说句不吗?还是真金白银最实在。”
“您真是用心良苦啊,看的比谁都长远。”陈大年恍然大悟,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道:“只是,那秋山先生的鉴定……”
陈闻道哼了一声:“你真是榆木疙瘩雕的脑袋啊!我专门买赝品的人,还搞不到秋山的假鉴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