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看看它的模样,我加快步伐,急急地走到门口,似会见久未谋面的恋人,充满期待,浮现出昔日的一幕幕。近了、近了、更近了。我不敢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家母亲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小店,见证了我的少年、中年,这人生中的最美。它已然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低着头,从它身边走过。不去瞧它,哪怕用一点余光。生怕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清晰地记得,和门口正对的大货架是生活用品。左边第二层第一个框子里有牙膏,第三框是塑料胶带……玻璃柜里有电器,右边的货架上全是文具,左边矮架上有各种食品。还有那排绳子上挂着笔袋、跳绳、篮球……闭着眼睛,我都能为每一位顾客找到需要的货物。
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店,母亲整天擦擦洗洗,归整货物,柜台的每个篮子、笔筒、糖果盒……位置摆放,色彩搭配,都经过她的精挑细选。这家小店,是母亲半生的心血,生活的慰藉,生命的寄托。
母亲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七个姊妹,她排行老三。童年正是农业合作社时期,七十年代的农村,集体化时代的农民,靠挣工分过日子。每家每户的口粮,都按工分多少分配,多劳多得,不劳不得,不养懒汉,谁家出得劳力多,年终分红分得的粮食就多。那时的生产力水平低下,粮食亩产只有二三百斤,辛苦一年分到手的粮食,巧妇也需精打细算,干稀合理搭配,两顿饭还要夹杂大量的野菜,勉强维持不至于饿死。对付着吃到麦秋。外婆家十张嘴,吃饭是头等大事。挣工分比念书重要。母亲和小她一岁的三姨轮流进学堂,早晨母亲上学,三姨上生产队挣工分。下午三姨上学,轮到母亲挣工分。有时又是一人上一天学。节假日,则两个人同时挣公分。
七八年,土地分化后。她们上学生活才正规化。八〇年,母亲考入高中,这也竟然为她学习生涯画上了句号。因为七块五的学费对外婆家来说,是天文数字。下面四个姊妹要上学、吃饭,母亲开始了打工。那时没有打工这一时髦的说法,实则是给学校的食堂做饭。二十岁那年,遇见父亲,次年结婚。
父亲和母亲有着相似的命运,高中毕业的他,也只能挣工分务农。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大伯和二伯分家单过,三叔和五叔都成了“公家人”(有铁饭碗的人)。只有父亲承担了全家几十亩的土地,没日没夜地钻到地里面,挨饿的日子他过怕了。这期间,家家户户粮食丰收,十里八村的乡亲要去很远的县城磨面。父亲就在村里开了第一家磨坊。记忆中,父亲成天白衣白帽,连眉毛也是白色的,只有那双眼睛血红血红。轰隆隆的磨面声伴我入梦、梦醒……
九十年代,打工浪潮的兴起,庄稼人扳指一算,种地不合算,打工钱换的粮食比种地多好多倍。吃饭问题解决了,手里也有闲钱。磨坊自然走到了尽头。父亲也加入打工大军。
见了外面的世界,父亲为母亲在小镇上开了家杂货店。后来,我要在县城上高中,母亲将杂货店开到了学校附近,以文具为主。
每天清晨五点左右,母亲起床打扫卫生,规整货物。与其他它冷冰冰的店截然相反,母亲的店永远充满温暖的烟火气息。学生们怕老师责备,喜欢将多带的衣服、小玩意临时存在店里,放学来取;下雨了,送伞的家长也常把伞送到小店;有学生要泡桶面或奶茶、母亲忙烧着滚烫的开水;有拿面包或笔墨纸砚,半天兜里摸不出钱的,母亲一笑而过,说下次再补,如若人家真来补,她早已忘记是哪天的事情;不能按时回家或着急找家长的学生,母亲的电话他们随时使用,分文不取。甚至有体育课撕烂了裤子的孩子,也会找母亲缝缝补补……正因为母亲的宽厚,仁慈,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毕业了,临行前或假期归来,还会特意找母亲买学习用品,母亲的小店一直是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