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了
妈妈走的那一年,是爸爸罹患膀胱癌的第四年,是儿子刚上高中的第一年,那一年,我失业已然两载……
好像那年年初,妈妈还似没事人一样在我跟前不停唠叨:“都离婚十多年了,妈妈也帮你介绍了好几个了,就没一个成的,你和你儿子要‘害我到何时啊?!”那年小年深夜,爸爸悄悄来到我床前,附耳小声告诉我:“你妈妈得的不是腰间盘突出,而是……胰腺……癌……晚期,已……广泛转移……最快半年。”霎时间,我震惊、悲伤,刚想放声大哭宣泄时,爸爸深沉地对我说:“儿子,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坚强……嘘,小声点,你妈你儿都在隔壁睡着呢!”
妈妈走的那年8月,是近十年最热的一个月,而我和爸爸及儿子的心早就拔凉拔凉的,南京的各家医院已经拒收妈妈住院了,在那个月里,妈妈的身体状况没有最坏,只有更坏,饭不能吃了,只能打营养液。起先还能说个“痛”“痛”,后来嘴角紧闭,不再出声;起先眼睛还能勉强睁开,后来双眼歪斜;起先我们说话时,偶尔还能用手指弯曲回应着,之后就是大声喊她,她都一直双眼半闭半睁,没有一点反应……
记得,妈妈走的那天,天气忽然凉了几摄氏度,仿佛一贯风风火火的妈妈把热情及温度,一并带去了天国。没风没雨近一个月的南京起风了,但并不大也不猛,我在泪眼婆娑中,隐约感觉,刚刚虚化的妈妈,幻化成路边的一棵棵高大的法桐,那时有时无的微风像妈妈温暖而纤细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抹去我落下的滚滚泪珠。那刻,风声小到要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那是妈妈上路前对我最后的叮嘱:“孩子,妈妈走了,你爸、你儿今后要靠你了……”
妈妈走的那一年,爸爸七十八岁,儿子一十六岁,我则四十有四岁。那年是2017年,那月是8月,那天是19日,那刻是凌晨2:30。那年那月那天那刻,我们家从此进入一个没有女人的时间,老中青三个男人,再也没有女人洗洗刷刷、缝缝补补,再也没有女人操持家务了。好像文人喜欢把男人比作泥土,女人比作是水,那么妈妈走后,看看我们这个家,水没了,干燥的泥土会不会像干燥的沙一样,捏不成家的模样呢?
爸爸病了
妈妈走后的一个月,爸爸病倒了,大半年照顾病中的爱妻,他皮带紧了两个扣眼,瘦了近十斤。我想,可能爸爸知晓妈妈确诊胰腺癌广泛扩散的消息时,血压心跳就不正常了,也许那会儿他的膀胱癌就已经复发了。就在我陪着他办住院手续时,他还在安排着住院后我和儿子的生活,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我,不要告诉我儿子,以免影响他学习。
爸爸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握着他苍老干瘪的大手,凝视着他焦虑的眼神。我知道爸爸对自己的病情看得很轻很轻,他枯槁的面庞在洁白明亮的医院走廊显得格外显眼。爸爸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儿啊,你妈走了,我也病重了,家里就拜托你了……”
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徘徊了两个多小时,爸爸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像四年前膀胱癌术后一样,爸爸的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从上到下插着好几根管子,光是尿道口就延伸出两个管子,分别通向导尿袋和清洗膀胱的生理盐水瓶,当然也少不了胳膊扎的那管抗生素吊瓶……一切都是那么相似,但在爸爸病床前忙里忙外的妈妈,换成了笨手笨脚的我。
我真的是笨手笨脚,一会踩着生命体征仪的线,导致它不停地闪鸣报警,一会又在手忙脚乱中打翻了餐盒……半身麻醉药劲未完全消失的爸爸,艰难而小声地对我说:“不要着急,慢慢地来。”我一边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一边拾掇着刚刚打翻的饭菜。“爷爷、爸爸……”循声望去,竟是儿子来了。和我一样吃惊的还有病中的爸爸。爸爸满眼放光且十分惊讶地问:“壮壮(儿子小名)你怎么来了,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