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壮早有准备地从书包里掏出两张试卷,满脸堆笑地展开给他爷爷看。爸爸一看,嘴角已经压不住笑意了,但还是满是责备地说:“就算考了高分,也不能耽搁学习呀,吃过饭,赶紧上课。”壮壮得意地说:“那要看下午上什么课了。”我有点不满地说:“就算下午是体育课,你也得去呀。”“下午三节课都是分析两张试卷,爸爸、爷爷,你们说分析试卷,对于满分选手,有必要吗?!”爸爸被宝贝孙子的话逗乐了,笑着说:“好了,正好你爸爸把饭给弄翻了,等会你和爸爸去外面吃饭,直接去上学,知识就算你掌握了,多听听没有坏处的。”
还是儿子眼尖,看见爸爸的吊瓶里水快没了,他立刻打铃呼唤护士换水,护士换过水之后,儿子又虚心请教了怎么给爸爸的尿袋排尿,又抓住查房的医生讨论了爸爸的手术情况及后续治疗。我和爸爸看着儿子,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对儿子的满意、欣慰及自豪。
当爸爸再次催促我们吃饭时,壮壮又神奇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大饭盒堆得满满当当的寿司,有些小得意地说:“爷爷,来之前我掐指一算,爸爸会把饭盒打掉,提前给您和爸爸都备着吃喝呢。”这时同病房的病友及家属纷纷猛夸壮壮懂事孝顺。
因为爸爸刚刚手术,尚在禁食阶段,壮壮特地把品相较好价格较贵的黑鱼子寿司挑出来,放在一边,给禁食后的爷爷留着。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看着我和儿子吃着寿司,再次催促壮壮快点上学。儿子却极为耐心且体贴地给出另一套方案,让我先回家休息,他来照顾爷爷,直到晚上六七点钟前后,再交接班,毕竟我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爸爸最终还是同意了。我在同病房病友及家属纷纷夸赞儿子懂事的声音中,离开爸爸的病房,忽然感觉劳累许久的身体被充了很多电似的,腰板也挺直了,步伐也格外有力,脸上甚至挂上了久违的难以抑制的笑容……
儿子求学
“爷爷、爸爸,我想去妈妈那里上学……”儿子话一出口,就令我妒忌心爆棚,怀疑她终于“下山摘桃子了”。十二年前她义无反顾地离开我和儿子,开始了新生活。那个时候,她曾最长间隔半年才到我家看儿子,儿子一直由爸爸妈妈及我三人一起带着。她最多只是在过年前来带走儿子两三天,去拿她们家亲戚的压岁钱,偶尔也只在礼拜天接出去两三个小时,吃顿饭迅疾就让儿子回来……
“如果你们同意,我和妈妈已经说好了,下个礼拜就来接我……”妈妈刚走不到一年,爸爸膀胱癌经过八次化疗刚有点起色,真没想到一贯懂事的儿子竟这样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们。
壮壮突然的要求,让我措手不及,也让一贯沉稳的爷爷许久没有作出回应,一时间整个房间都窒息般沉默着。儿子一直低着头,仿佛犯了大错一般。
“壮壮,我同意你去妈妈那里,只要有利于你的学习、生活、成长,爷爷都支持。我给你一个原则,来去自由,你随时可以去你妈妈那里,也可以随时回来。”儿子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感激地对爸爸说:“谢谢爷爷。”
我愣怔了很久,缓缓站起身,对爸爸说:“想出去走走。”爸爸问:“去哪里?”我答非所问地说:“就出去走走……”
我一出门,就快步走到小区的一个角落,捡起一根断了的粗树枝,发疯了样地抽着一棵无辜的树,一边抽着一边喃喃自语道:“好了,她终于下山捡胜利果实了。”“壮壮,你魔怔了,居然让她阴谋得逞。”……发泄了好一阵,我累了,将手中已断成两截的树枝扔了,站在那里生闷气。
“给你一根新枝子,继续打……”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我没想到爸爸悄悄地跟了出来,也许他在背后默默地看了我很久。
我一把抢过爸爸给我的树枝,用力掰断,并愤怒地说:“什么来去自由,这分明就是成全她下山摘胜利果实……”“爸爸,你就不怕壮壮借此正好抛弃重病的你和没工作的我吗?”“你这样做,妈妈可在天上看着呢……”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不再吱声。
“说完了?”爸爸顿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别激动,如果壮壮铁了心去他妈妈那里,你能拦得住?!我们应该因势利导。想想,眼下去他妈妈那里,也许是最好的方案。”“为什么?”我不解地问。“你妈走了也快一年了,可家里至今还保留着你妈妈生前的一切,睹物思人呀!这一年,你照顾我和壮壮也累了,不如让他去他妈妈那里……”听着爸爸的耐心解释,我也逐渐冷静下来。
后来,她在微信中不无妒忌地对我说,儿子总归是向着爸的,开始她真以为儿子在我和她之间选择了她,但慢慢地才知道,壮壮心疼我,晚上要准备他次日的中饭菜,早上起来给他做早饭,傍晚还得送晚饭给他,吃完了好上学校的晚自习……儿子说,这样下去,还没等到他考大学那天,我的身体就垮了。
爸爸生日
写了这么多还没有介绍爸爸及我们这个特殊的家庭。在我很小的时候觉得爸爸精力充沛,除了正常上班编辑稿件,到了家像许多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年男人一样,还得帮着妈妈做家务,等我和妈妈睡觉时,他又在写字台前读书写稿。每隔一段时间,爸爸就会天南海北地出差,有时组稿约稿,有时开笔会。
南京是全国有名的火炉,那会儿没有空调,夏天电风扇开久了就会是热风。爸爸做家务常常汗流浃背,即使在家打着赤膊,汗仍然一颗颗往下流。他一得空,就把毛巾在冷水中浸透,就着冷水擦把脸,再把毛巾稍微拧下,水不哗哗流时迅疾擦一下赤裸的上半身,再把毛巾全拧干,擦遍脸及上半身。因为搓洗擦频繁,他的毛巾始终有股汗馊味。到了冬天,那时南京的天是真的冷,夜深了,他一如既往地伏案写作,冷了,就放下圆珠笔,哈口气,搓搓手。如果我睡了,他会给我掖掖被子,没睡的话,他会把冰凉的手伸进我的被窝,钩我热乎的脚趾。每每这时,妈妈就会责备他吵了我,爸爸则在一边嘿嘿坏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