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篱笆院就在门前一大片空场上。那是物资贫乏的年代,故乡都是土墙土房,简陋而单纯。房前屋后都有大片的空场地。纯朴的村民用篱笆围成院子,栽果树,种蔬菜。一道美丽的乡村画景永远定格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
篱笆是用指头粗的竹竿围成的。这些欹斜在泥里的竹竿被奶奶编出了一个个好看的菱形,孔眼密集而结实。奶奶养的猫啊、狗啊、鸡啊、鸭啊,都别想跳进去,只能围着篱笆转圈儿。爷爷将院里的土地翻出了一道道泥土的香味,奶奶才在里面栽上了果树,种上了瓜蔓。奶奶就像一位艺术家,在里面绘制着一道道美丽的风景,编织起自己美丽的梦想。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奶奶栽了三年的桃树终于在这春暖花开的早春开花了。先是有三五枝在枝头绽放,不久就见“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壮丽景致了。我背着书包从学堂回家,老远就能见到屋前有一片灿烂的红霞。走进院里,这些桃花张开一张张粉红的笑脸,又像五彩缤纷的蝴蝶扇动着美丽的翅膀。清晨的阳光像一股金色的溪流淌进院里,这些沐浴在晨曦中的桃花则像刚化过妆的少女,格外妖娆,格外动人。
梨花也是在阳春三月绽放的。它虽然没有桃花那么浪漫,但洁白而娇嫩。它那俊俏多姿的模样,似出水芙蓉,清纯而美丽。夜晚,当皎洁的月光照进院里的时候,梨花更有一种动人的静态美。它们在月光中闪动,也在月光中流淌,似有流不尽的温柔。院里的桃花与梨花,争奇斗艳,形成了姹紫嫣红的美景。
枣花也在院内静悄悄地绽放了。它们没有桃花绚丽的色彩,也没有梨花白玉般的高贵,但它微小的花瓣散发出的沁香使整个院子充满了温馨。每到枝头开满枣花的时候,奶奶总是一人站在枣树下,若有所思,眼眶里有泪光在闪动。奶奶那时对枣树情有独钟,也让我想起了清代诗人潘内召的《咏枣花》:“忽忆故乡树,枣花色正新。枝迎馌饷妇,香惹卖浆人。纂纂飞轻雪,离离缀素珍。祗今秋渐好,频扑任西邻。”原来,奶奶的心中也有诗和远方。
篱笆是我国劳动人民的一种创造,也是勤劳的见证。据史书记载,早在几千年前,人们就开始扎篱笆,护庭院。后来,历代诗人在诗中都有对篱笆的描绘。如南宋诗人刘克庄在《岁晚书事》中就有诗云:“荒苔野蔓上篱笆,客至多疑不在家。”元代缪鉴在《咏鹤》中也写道:“青山修竹矮篱笆,髣髴林泉隐者家。”而南宋着名诗人杨万里的《宿新市徐公店》,更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在诗里,诗人描绘的是一个儿童在菜花中追寻黄蝶的有趣情景。而奶奶的油菜花亦如诗中描绘的那样,为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三月的篱笆院,金灿灿的油菜花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它们不仅引来了美丽的黄蝶,更有蜻蜓和蜜蜂在院内嗡嗡作响,飞来飞去。
那时,我家的土墙上曾有许多蜂眼,那是勤劳的小蜜蜂建造的小房子。每当春暖花开,姹紫嫣红的季节,这些小蜜蜂就飞到了院子里。它们扇动着小翅膀,在花蕾上享用美味的饕餮盛宴。它们欣赏着春天的美景,自己也成了春天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我曾和小伙伴们一人拿着一个瓶子,将瓶口放在墙眼边,用细树枝在蜂眼里拨弄几下,这些小蜜蜂就乖乖地钻进了瓶子里。我们用菜花喂养它们,过了两天,它们就不安分了,不吃不喝,一个劲儿地扑腾。这使我们生出了许多怜悯。于是,我们又将它们放回到了菜花里。这些回归到大自然的小蜜蜂,就像冲出藩篱的小精灵,又在花丛中撒起了欢儿。
奶奶盼望的桃红梨香、瓜果满园的景象终于在盛夏的六月呈现了。一架架豆角、黄瓜,一簇簇茄子、西红柿,它们茂盛地生长在篱笆院里。瓜藤上的西瓜和甜瓜也长成了丰满的果实。这些葳蕤的瓜蔓和甜蜜的瓜果为盛夏的六月增添了风情,也给炎炎的夏日带来了清凉。
奶奶是勤劳的,也有着智慧的头脑。一年四季,奶奶都在院内轮作蔬菜。无论是冬天的大白菜,还是秋天的红辣椒,都是院里的一道风景。奶奶像一位艺术家,用勤劳的双手编绘着四季的美景,也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创造着诗意的幸福生活。
在许多年里,篱笆都是村野的象征、田园的图画。那种自然粗放的欹斜姿态给贫穷的乡村提供了多少物质,也给农民带来了精神上的诗意。奶奶的篱笆院,我的篱笆院,篱笆院内的南瓜花,还有南瓜花下蛐蛐的叫声、泥蛙的叫声……这一幕幕,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记忆里。
鲁迅先生写有一篇回忆他童年妙趣生活的文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而奶奶的篱笆院就是我童年的“百草园”。
几十年的光阴一晃就过去了。如今的故乡,家家小楼房,水泥村道通门前。房前屋后再也见不到那种果树飘香、蔬菜满园的篱笆院了。但奶奶的篱笆院经常会在我梦里闪现,并留下许多关于农村的思考和对故乡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