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道路(2)

有时,母亲正在厨房包饺子。她的额头和耳朵时不时冻得一痒,面粉就跑到了她的额头和耳朵上。等她摘下围裙,准备歇一歇的时候,奶奶已经坐在小石臼旁边,捣好了一碗蒜。

母亲问:“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奶奶说:“刚才。”

我常常在卧室里看书或者玩游戏入了迷。等我从虚幻中脱身,会看到一个实实在在的老人,守在我身旁已经很久。久到我疑心,她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这儿。从世界的一开始。

就像天空一开始就在,群山一开始就在,雪一开始就在。

奶奶也一样。

所以我不惊奇,不疑惑。我陈述:“来了,奶奶。”

因为雪中的路,奶奶忽然便来了。我们和奶奶汇为一体。

同样,因为雪中的路,村子的人汇为一体。汇为一体意味着:不必打招呼,一个人就来到了你的身边;不必喊你的名字,一个人就进入了你的生活。

是道路连通了我们。

是雪发明了道路。

这次胶东的大雪,依然纯粹、广阔,覆盖一切。

但父亲不必再为奶奶赶出一条曲折的雪路。他将家门口清扫干净,就可以歇息了。

奶奶留下的遗物里,有3条崭新的红毛巾。母亲留下一条,伯母留下一条,婶子留下一条。奶奶积攒了一辈子的色彩,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进入了我们三个家庭。

但存放在我们三个家庭里的三条雪路,已经没有理由再出发。

邻居家的一双老人,一个仙逝,一个随儿女搬走。醒得再早,也不会再见到那条从西伸展到东的长路。

一个人离开,一个屋子空掉,一条雪路就关闭了。很快,村子的路就断了。

在所有的方向上,将只有雪。

然而,在人的心里,事情是相反的。

村子里断掉一条路,我的心里就长出一条路。

雪中,我的心里不荒凉,甚至有些拥挤。那些废弃的路,正从我的此时此刻出发,朝所有的方向延伸出去。

“你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我听到奶奶问。

“我从雪里来啊,奶奶,我往你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