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找不到了!”晚饭时爸爸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和妈妈同时停住了咀嚼饭菜的动作,四目对视。
小黑原是老家的一条小狗,全身的毛都是黑色的,没有一丝斑驳,鼻子、嘴巴、爪子也是黑色的,黑色的、圆圆的眼珠在黑色的眼眶里骨碌骨碌地转动着。据爸爸说,那是朋友家的一只名贵狗,具体是什么品种,朋友跟爸爸说了,不过爸爸没放在心上。爸爸用意倒是很清楚的,抱来陪伴我的奶奶。那时爷爷刚去世不久,怕奶奶太孤单。
奶奶应该不是喜欢狗的人,小黑经常在奶奶身边蹭来蹭去,以示亲热,但是奶奶常大声吆喝,或者用脚踢它,小黑似乎并不明白,依然摇头摆尾表示着自己的爱意。怕小黑跑来跑去绊倒老人家,爸爸干脆一根铁链拴住了小黑的脖子,铐在了院子里的一根石柱上。从此,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小黑的活动范围就是柱子周围半米以内。刚开始它狂躁、咆哮、哀鸣,拼尽全力挣脱,可是它任何的举动得到的都是更大的伤害,残酷的铁链紧紧地锁住了它的喉咙。
小黑的饭食是家里的残羹冷炙,偶尔家里没人,饿肚子的时候也是有的。即便如此,每当有人拿了吃的给它,它依然是先竖直了上身,两只前爪交叉,鞠躬作揖表示感谢。看到此景,爸爸常常感叹,小黑在原来的主人家里,待遇是很高的,睡沙发,非“王中王”不吃,每天“啤酒香波”洗澡。
后来,奶奶搬离了老家的院子,小黑也被爸爸带到了工地上看家。小黑每天的任务是守在办公室的门口,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报警。但是对于办公室里面,从不越雷池半步,它知道自己的位置,也随时保持自己的形象。没人的时候就静静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睛,有人来了,立马上身挺直,前爪着地,半蹲在地上,威武得像一个哨兵。爸爸上班的时候,远远地只要一按汽车喇叭,它就风驰电掣地跑到车跟前,然后回转身,在车前带路,一直到车停住了,又乖乖地跟在爸爸后面,亦步亦趋,等爸爸进了屋子才打住。爸爸下班的时候,只要车子一发动,小黑就跟在车子后面追赶,很多时候爸爸只好下车不断驱赶,小黑才停住脚步,恋恋不舍地望着爸爸离去。
小黑的高贵是另一只野狗的到来而凸显出来的。野狗比小黑的身躯大了一倍。但是小黑看见它的第一眼就冲了过去,跳到它的脊背上,用两只前爪子狠狠地拍打野狗的眼睛,野狗嗷嗷直叫,逃跑认输,小黑追出老远才肯罢休。
后来野狗来的次数多了,大家慢慢成了玩伴,但是野狗是不懂规矩的,常常私自乱闯办公室,一次次挨揍也记不住。野狗什么都吃,当然也改不了它的本性,小黑却是不这样的,即使一天没吃东西,宁可去草丛中自己捕麻雀吃,也不吃污秽之物。因为是工地,爸爸的工作又忙,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又因为多了一张“嘴”,更是“僧多粥少”。
春天来了,邻家的公狗跑过来示爱,小黑誓死不从,咬得公狗的耳朵血淋淋的,野狗倒是主动投怀送抱,两只狗亲昵,小黑不屑一顾。爸爸感叹:“高贵从来不与低贱为伍。”几年过去了,有食无水,有水无食的日子就这么继续着。有时候,我想,有月亮的晚上,小黑会怀念它当初睡沙发的日子吗?
终于有一天,爸爸说:“小黑老了,我发现它的毛变白了,连眉毛都白了,时间过得真快,都十多年了呢!”小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跑的速度也明显慢了,爸爸只好再次用链子套住了它的脖子,拴在了办公室车棚的柱子上,它不再咆哮,也不再哀鸣,更不用说挣扎了。它眼睁睁地看着野狗代替自己接送自己的主人,冲它“汪汪”直叫,以示“得志”的猖狂。吃饭的时候,野狗故意把它挤到一边,独自享用,甚至夸张地在小黑面前显摆各种能耐。爸爸动了怜悯之心,给它解开了链子,小黑就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悄悄地离开了。
小黑去了哪里呢?难道真的像爸爸推测的一样—冻死了吗?如果死是一种解脱,也罢!
只是来生……
如果爱它,前主人怎么会舍得把它送人呢?如果爱它,作为后主人的我们,为什么只是爱它的聪慧与高贵,而不顾其他呢?
那么,既然不爱,又何必拥有呢?此生若此,又何必来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