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信,所有绿色和收获之间,都凝固着一种奇妙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大半来自农人们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里种下的汗滴。我的童年成长在一片山水相连的乡村黄土地里,那时所有农人生存的希望大多寄托于两样东西:一是春天的种子,二是夏天庄稼的长势。而相比之下,庄稼的长势最为要紧,因为那是最为接近秋实的生命之旅。
太阳如烈焰般炙烤的夏日,虽作为孩子,但我必须跟随父母扛着锄头从早到晚奔忙在自家的那几亩土地里。一则为了多少分担些父母的农忙和琐事,二则为了身体力行耳濡目染地把农人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深深地扎根于自己的血脉和骨子里。但在酷暑难耐的岁月里,小孩子也会有特殊待遇。我们多半时间会被安排在田间地头靠近大树绿荫一类的阴凉环境里,除了偶尔被大人叫唤着帮忙送送水瓢镰刀,或是协助完成一些轻巧但同样重要的农忙琐事。因此,我几乎常常整日整日地坐在大树下,隔着烈日刺眼的光芒仔细观察父母挥舞锄头又挥汗如雨的样子。
我年少时并不十分理解夏日挥汗锄地对于农作物生长的重要意义。直到长大一些,慢慢跟随父母艰苦的步伐掌握了农作物的生长规律,才知道秋天手捧的粮食的金黄,正是源自父母在这炎热的夏日里的禾苗根下种下的那些汗滴。
我深刻地记得,那时父母一般在早晨七八点钟把我们带到地里,然后顺着绿油油的庄稼地开始锄草施肥或修枝剪叶,他们通常连续工作两个小时才会停下来歇息几分钟。这中间,喝几口凉水,又顾不上疲惫地给我和姐姐讲几件饶有趣味而又富有教育意义的农忙中发生过的小事,然后继续忙起自己手里的活计。歇息间,除了那几件小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脸上不停冒出来的汗珠子。那些汗珠子顺着他们被烈日炙烤得通红的脸庞流淌下去,滴在干涸的土地里,马上就消失了踪影不见了痕迹。于是我总以为,那些汗珠一定被均匀地分配在每株禾苗生长的土地里。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们中午并不回家吃饭,因为那样会耽误许多时间。而是在地里烧上一笼小火,将出发时带来的土豆放在这笼小火里,等着土豆被烧出夹杂些泥土味道的香气,我们的午餐就有了着落。午餐吃土豆时,我总是愿意紧紧挨着母亲,尽管天气很热,但我对于她脸上那些持续流淌的汗珠似乎有着特殊而深刻的感情,尤其喜欢那些汗珠无意间敲打到我的手臂的感觉,像是自己的生命得到了一种植根心间的神圣精神的洗礼。
日子不断推移,父母的汗水愈淌愈多,而田地里的禾苗也越来越茂盛。最后无数个秋天的好收成,不断哺育着我们贫瘠却疯狂向上成长的生命。我无数次走到自己曾经停留的那些树荫并频频发现,凡是父母流淌过汗水的地埂边上,后来都稀稀疏疏长出一些如地里庄稼模样般绿油油的禾苗来。
多年后我不断在想,也许真正哺育这些庄稼成长的,不仅仅是肥料和土地,还有父母在烈日下种在地里的那无数颗珍贵的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