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在渡船口,有一个抽签的到医院来,母亲也曾经去摇签。签摇出来上面写着“灶门口栽杨柳,要死不得活”。妈妈就生气起来,骂那个抽签的,弄些啥子破签来骗人。抽签的也没得搭撒,说哎呀我不要你这个钱。旁边肖大夫解劝说,杨柳树容易活,树栽到屋里,说明好嘛。妈妈还是给了五块钱。
那年夏天,我在高考前回到渡船口复习,时常呆在楼上复习,只有罗医生家的蕙蕙有时跑上木头楼梯来找我。
看累了书下楼,妈妈在医院楼旁的豆角地里。豆角地下方有一个砖窑,显露着微红的泥土,我想下去看,却又不愿离开。有的豆角藤蔓还开着花,我采豆荚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也来玩的蕙蕙头上。妈妈看着我微笑了,眼神碰到了我的,里面没有责备,我忽然感到,我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不再是过去小孩子的我和妈妈,多了一点什么柔和之物。我的脸有点红,又心安。蕙蕙戴了一下就从头上拿下来,给妈妈看花环有一个缺口,母亲多采了一串蔓丝扎好,又给她戴上。
那个夏天,是我记忆中最短,又最好的一个。高考后我去了筲箕凹,和平仔一起在河里摸青蛤蟆。
据爸爸说,杨家女人看病的当天下午,妈妈就因为打葡萄糖钙过敏在我家那个小小阁楼上去世了。身在医院,她还是没被抢救过来。
妈妈出嫁之后不喜欢婆家豹溪沟,回门之后就不肯再过八仙,我们都在筲箕凹出生。过世之后,筲箕凹的娘家亲戚都下来商量,落葬在哪里合适。
起先一个舅舅说,车路通到他家,就拉到他院坝坐夜,天明找个地方上山落土。爸爸说好,她也喜欢筲箕凹。暂时就这样定了。
爸爸去联系车,是桃园的个体运输司机,爸爸给他看好过病。那人的女人听说是运死者,还不大高兴,那人说袁大夫找我我有啥办法。这边给妈妈装好了棺材,等那辆车却不见上来。
左等右等,司机打了电话来,说他的车走到黑风庙,两个轮胎都爆胎了,要修好了再来,让等一段。
正焦心等着,筲箕凹二舅来说,早先的安排不合适。哪有嫁出去的姑娘儿孙满堂又回娘家落葬的,好像没听说过。二舅的话有道理,爸爸说那另作打算。车子也不用来了。
一个住在广佛街附近须弥山的叔叔说,葬在我们那里吧,地都是自己的,上亮烧纸也不远。于是准备往山上抬。
有人忽然想起来,上须弥山要过河,前两天下了雨,南大溪的水涨了没有?找人去一看,果然溪口还是大半桶子浑水,人空手都过不了,不用说棺材。打算先过去人用杆子两边接,一量河面也比抬杆宽。亡人不能在床上等,只好作罢。
天要黑了,正在没办法,爸爸的同学、派出所的李叔说,广佛街童家院子后坡茶山上有块地,算是区上的公墓,可以找下区长。爸爸去找区长,区长答应了,说那里埋了两个干部,妈妈本身是干部家属,埋在那里也无不可。
第二天派了几个人上山看地方,找了一块空地挖坑。才把地面茅草破干净,坑挖下去一巴掌深,爸爸在家里听说,童家老婆婆带了一仗人上坡了。童老婆婆说,这块地是童家的祖坟地,之所以叫茅草荒起,是由于阴阳看过,地皮下面有几代以前童家的祖坟,要再过二十年,满了两个甲子,这地方才挖得下去坟。童家人手里都拿的家伙,叫了民兵也镇不住。
爸爸就在坡上给童老婆婆下跪说,我们本身不是广佛街上的人,不知内情冲犯了你家祖人。看在我给你治好过病的面上,就放过我们这一马,我们另挪地方。童家老婆婆说,你给我看过病,你的女人也是个好人,这场事就算了。你们往旁边靠下挪五尺,避开我们童家祖坟的脉气。
妈妈就往左下挪了一段,终于找到地方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