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只要活着(2)

做个好人,有什么好处

最近我偶尔翻《孟子》,看到一句话——“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突然精神为之一振。

很多人都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好人通常没有好报,而坏人也不见得有恶报。这老天爷公平吗?

当然宗教上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其中比较有说服力的一个解释是:好人过上了正当的生活,本身就是他当好人的回报。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强词夺理的味道?

但几乎是同样的意思,还是孟子表达得更精确,更有说服力,他说:“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就是我选择当个好人,当个君子,坏处是我一辈子都有忧患意识,但好处是我免除了被眼前这些小事折磨的烦恼。你看,能当个好人,这本身就是回报啊!

碑帖之美

读碑帖,看得见前人的笔意,貌丰骨劲,味厚神藏,也看得见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甘心在砚台的墨香里修行。笔墨是心性之呈现,笔墨下落,宣纸轻哗,过去的心性、过去的风神便在枯湿浓淡的笔路上一览无余。

旧时的庭院文化渐渐稀薄,那些精妙碑帖都成古迹。王羲之的杂帖、颜真卿的文稿、文徵明的手卷、董其昌的条幅,旧味氤氲,人间万事纵然消磨殆尽,还有墨痕故纸的暗香。

碑帖之美,无非十字:尖、厉、冷、幽、玄、动、静、空、雅、正。

文章之美,也无非此十字。

昔日喜欢尖、厉、冷、幽、玄,如今最好动、静、空、雅、正。

『正』最难。『正』是为人为艺的巅峰啊。

说“不”的权利

沈大成的小说《漫步者》中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座巨大的人行天桥,有一天监控画面显示,它的四条布满楼梯的腿分别动了动。从前是人来使用它,现在是它自己使用自己,“它好像还没决定腿使用的先后次序,所以抬起一条又放回原地,试着抬起另一条腿,然后试试第三条、第四条腿”。当它想好了如何安排四条腿的行动步骤时,它就有序地抬起和放下它们。几天后,它身披霞光,迈开大步,轻松地走了,它周身的金属栏杆闪闪发光。它走到郊外,走到没有人能找到它的地方,动作越来越舒展有力,几乎是全身潇洒地腾跃在空中,如小马,如豹子,最后隐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另一个故事《养蚕儿童》,讲的是一个孩子养了一条蚕,他千方百计地阻挠这条蚕吐丝,结茧,变成蛾子。在他的实验报告里,他幻想他的好朋友——这条蚕,一直保持着虫子的样子……

我很喜欢这两个故事,一座人行天桥有一天忽然不想做天桥了,一条蚕在孩子的梦想里永远保持虫子的模样。

无论是一座人行天桥,还是一条蚕,它们都有权利说“不”,比起选择做什么,选择不做什么也同等重要。

喧荒

与聊天相近的还有一个词,叫“喧荒”,北方方言,“喧”是地上的嘈杂之音,“荒”是荒天野地的荒。想想,这样一场语言的喧哗与寂寥,时刻发生在民间的墙根院落。

喧荒或从一件小事、一个故事发端,无非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但是逐渐地,语言开始脱离琐事,有了一种朝上的态势,像荒草一样野生生地疯长起来,那些野生出来的语言,一直说到地老天荒,说到荒诞荒芜。

这才叫喧荒,是从地上出发,往虚空走。直喧到荒无一言,荒无一人。

这是话语的奇境。

无论是聊天也好,喧荒也好,都是把地上的话往天上说,也就是把实的往虚里说,又把虚的说得真实无比。也无所谓有无,喧至荒处,聊到天上,已然是语言尽头,但仿佛又是另一句话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