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5 月末的一天,老周快步走进商城,来到钟表匠的店铺前,却见不同寻常的一幕:店铺没开门!
老周想起,老钟前一段时间说胸口有一些发闷,夜半也会闷醒过来。老周提醒他日常服用一些速效救心丸,床头也要有硝酸甘油片,以备不时之需。此外,最好去医院做个心脏CT 之类的检查,他可以陪老钟去做。
老周站在街中打电话,几次都没人理睬。回转去乘地铁,刚到台阶边,电话打过来了,正是老钟。他说昨晚小中风,就近住在罗湖中医院。老周一惊,要过去看他,老钟犹豫道:“过几天吧,医生讲这几天要做检查,要稳定,最好电话都少打。”
挂了电话,老周回味老钟的声音,虽然疲惫一些,却与平日一样清爽,不像他先前的一位朋友,中风后讲话呜哩哇啦的,心便放了下来。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老周去医院看望老钟。老钟告诉老友,那天半夜起来撒尿,脚不听使唤,走得迤逦歪斜。心下紧张,嘴里就叫喊起来,好在与儿子、儿媳和孙子同住。进医院做了核磁,左脑一根小血管堵塞,吃点药,扎扎针,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老周道:“几天不见你,还是见老了,胡子拉碴的。”说着便从身边的床头柜里,扒拉出一把电动剃须刀来,给老钟剃胡须,修鬓角,剪鼻毛。老钟闭着眼睛,很受用的样子。忽然,左眉弓一弹,二弹。
老周遂问:“想什么呢?”
钟表匠睁开眼,半刻才道:“那天我有一段时间短暂的失忆,想不起怎么来的医院。事后就警觉,要是这样走了,或者完全失忆,可怎么得了!店里还有几块修好的手表,一直没人来取。”
老周不以为然道:“不取就是不要了呗,现在不作兴戴表了,人家懒得跑。”
钟表匠坚决摇头道:“他们要不要是一回事,我找不找是另一回事。”
老周头一回见老钟这么固执,不由得附和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找。”末了,还加了一句,“若找出一个阿芳,归你;再找出一个阿珍,归我。”
钟表匠忽然捂住他的嘴,叫了一句:“阿珍来了!”
原来是护士长带着两个护士进来查房了。护士长胸前吊了一个工作牌:袁品珍。护士长阿珍大声安慰钟表匠,各项检查结果不错,送来诊治也及时,以后要注意不可以过度劳累。
老周道:“他平时修理钟表,是不是坐得太久了?”
听闻此言,护士长遂讲起20 世纪80 年代初,她考上省卫校,老爸买了一块瑞士手表送给她,花了三百多块钱,引起姐妹们强烈的不满和嫉妒。
老钟问:“还在吗?老物件留着是一个念想。”
护士长眉眼一低,说她父亲10 年前得肠癌去世了。瑞士表应该还在,回去找一找,如果能修好,就送给她大学毕业的女儿留作纪念。
老钟讲自己修过很多老式手表,要么是物主本人怀旧,手表关联重要的纪念日;要么是物主不在了,亲人想留一个念想。物质丰裕的年代,后人留一只旧表来怀念先人的情况,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护士长眉眼一挑道,她父亲生前留下的一只法国野马表,她还好好地存着,要与瑞士表一起找出来送去“钟表匠”镀镀金。
钟表匠道:“镀金谈不上,上点油,调试一下,我一定会让它们走起来。”
检查完毕,护士长出门时感叹:“时光要是能够倒转该多好啊。”
四、
老周和老钟再一次在东门“钟表匠”见面,已经是炎炎夏日了。
两个人坐下来,将一些无人领取的手表归类——一共六只,两只国产表,四只进口表,有的留了手机号,有的仅留姓氏。
一个下午,老周不停地对照留单打电话,总算联系上了三个人。还余三人,仅留姓氏。
老周不想让老钟焦虑,说可以通过派出所的朋友查出物主的户籍所在;也不让老钟日日坐在门店,带着他逛遍了深圳的各种博物馆。
老钟佩服老周能玩,会玩,带他一道玩……若是早几年认识这位同庚,自己的晚年生活一定会丰富很多。
最终,老周通过派出所找到了所余三块表中的两位物主:一块西铁城,物主已经移民新西兰,委托外甥女代收了;一块卡地亚,物主患了阿尔茨海默病,连家人也不认得了,他老伴儿拿到那表时,两眼灿然,说是1994 年丈夫第一次出国开会,在比利时买的,是给二十年前寒酸婚礼的一个弥补……
一块旧表,修理之后,物归原主。物主高兴,钟表匠快乐,助力者老周也欣喜。回到东门,老钟问都没问,带头走进一家海鲜餐厅。老周步履迟疑,问他:“要这么奢侈吗?”
老钟昂扬道:“以后我们每个月来奢侈一次。”
老周乐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老钟越来越觉得这个常来“蹭吃蹭喝”的老友不可多得,人到晚景,身边有这样一个好讲、好玩、好乐的人,真好。
钟表匠道:“你是端午节的生日,我们一道去一趟江西庐山吧?在山上给你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