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在屋里干些什么,以为它在睡觉。可是一回头,就看见它卧在什么地方,眼睛半合着,眼珠随着走来走去的我移动。那时我觉得它真像我妈,最后在医院的日子,她也总是这样半眯着眼睛,看着我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总也看不够,总也舍不得闭上眼睛休息。
特别在冬天,它也像我妈那样与我偎依在一起取暖,或者搂着我的胳膊,或者把它的头枕在我的枕头上。见了我常用的东西,好比说我的笔,特别是我的眼镜,它总是爱屋及乌,充满感情地不停把玩。
其实它最怕冷,可是为了和我厮守在一起,它就蹲在我工作间的木椅上,一动不动地守着我。在供暖前或刚停暖的时节,它冷得全身毛都奓着,也不肯钻进暖和的被窝。它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在电脑前工作,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这时我就给它灌上暖水袋,再把它的小被子铺在木椅上,拖到我身边,为它盖好被子,它才在我身边安心地睡了。
自1992年7月起,我经常在地板上发现一撮撮猫毛,那肯定不是正常的脱毛。检查它的全身,我发现它颈部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上脱尽被毛,而且那一小块皮肤,疙疙瘩瘩很不平滑,我马上怀疑它是不是得了皮癌,抱起它就往医院跑。
那是北京最热的日子。下了车,离医院还有好长一段路。我抱着它,一面哭,一面跌跌撞撞地跑。我想,是否老天以为我已度过妈过世后的艰难时期,要把它召回?
我像淋了倾盆大雨,汗水从脑门滴滴答答淌下,与我的泪水一齐在脸上恣意纵横。因为抱着它,我腾不出手来擦汗,也腾不出手来擦泪,只能不断侧过脸去,在T恤的袖子上蹭蹭我的汗和泪。
街上的人可能会想,这个穿了一条旧短裤、一件破T恤,赤脚趿拉着一双便鞋、满脸是泪的老太太,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医生宣布那是癣不是癌后,我才平静下来。我把它紧紧搂在怀里,带着满脸的汗和泪,笑了。
又有一次,它拔了一颗牙,做了全麻。紧接着,它吃不下饭了,我以为这次它是真的不行了,伤心而绝望地带它去医院做最后的挣扎。
医生一看它的耳朵,就说它严重贫血。可不是,它已经快一个月不怎么吃食了。接着,医生要给它抽血,以检查它的肾功能是否正常。医生让我协助他,抓住猫咪的腿,我说我做不到。他找了一条狗的主人帮忙,我背过脸去不忍看它,却无法回避它的声音,它的每一声惨叫,都扯着我的心。
我背着脸说:“是不是抽一点儿就行了?”
医生说:“要检查的项目很多。”
我说:“再抽,血就抽没了!”
医生说:“你再这样说,我们就没法工作了,它的血本来就难抽。”
我只好闭嘴。猫咪一声声地惨叫着,我缩着脖子,全身使劲,好像这就能帮助它尽快挨过抽血的痛苦。
验血之后,医生说它的肾功能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它老了,身体各方面的功能自然都会衰退。后来它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才渐渐恢复了体力。我忽然悟到,可能它也是因为受不了我妈去世的打击,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
妈走以后我才知道,人是可以老的。不但人可以老,猫也是可以老的。我们的猫咪也老了,这场病后,它又老了许多。
它马上12岁了。猫一到这个岁数,就是老猫了。我真怕,怕它会走在我的前头。我得及早为它寻找一个好的去处,等到我也归西的时候,连猫咪一起搬过去。
我们就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