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大学天文系就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看到知乎跳出这条“邀请回答”的提示,我愣了一下。又是一年毕业季,“心怀宇宙遨星汉,敢以数理定乾坤”的迎新横幅犹在眼前,一个个春夏秋冬却已悄悄溜走。目睹熟悉的友人们戴上学士帽,离开拥挤且忙碌的校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离愁。我打开输入框,无数回忆涌入脑海。
一
入学的时候,我对天文学所知不多。高中教学楼废置的圆顶实验室,磨毛了边的《天文学新概论》《通俗天文学》,撑起了此前我对星空的全部想象。
懵懂且巧合,我被全中国最好的天文学类专业学校录取了。
我一直觉得,夏末是南京最美的时节。日光温柔,晚风习习,校园中满地荷叶青如碧玺。但更鲜艳的,是开学时无数为迎新搭建的帐篷与展板上铺天盖地的“南大紫”。
方肇周体育馆几千人的开学典礼上,校领导、学者和企业家们轮番演讲。清癯儒雅的方成院士一出场,便引起同学们一阵骚动。
那时我对“中国天文学会理事长”“世界知名太阳物理学家”等荣誉没多少概念,只是那头银丝,莫名让我对这个行业的职业顶点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期待。
用校领导致辞的话来说:“虚怀若谷,唯真是求,唯美力修。有伟大的成就,也可以做最平凡的劳动者。”
院里大一开课不多,不过是数学、英语、计算机这几门课程。但单单是一科微积分,就让乍入“高等”大门的我冷汗涟涟。几百人的大教室座无虚席,稍晚到一点儿,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数学系的黄老师编撰过教材课本,功底深厚,上课拈一支粉笔,从头写到尾。仿佛一有风吹草动,讲台下几十支笔杆子也随之唰唰地摇动;无数数学符号像北大楼上密密麻麻的藤蔓,瞬间爬满整个教室。
数学老师耐心慈祥,教大学物理的肖教授“肖因斯坦”则严厉得多。第一节课刚开始,他下军令似的训道:“你们现在是大学生了,学的是大学物理,大学课程不能用脑子里过电影那样的学法。”
大学课程应该怎么学?我一时半会儿领悟不到。唯知道肖老师讲课天马行空,前一句刚讲到滑块小车,后一句就掉进宇宙和暗物质的深渊。一节课上,他纵马驰骋,经典物理、理论数学、现代前沿,杀个七进七出,大放异彩。我跟在后面,弃甲曳兵,气喘吁吁。
“放轻松,放轻松。”口语老师Adams对我说。她是个美国老太太,退休后和丈夫周游世界,眼界开阔,心态豁达。上她的课基本就是玩儿:用英语讲故事、听歌、看视频……期末报告主题是讲自己的家族故事。我讲完,她在我的成绩条上写:“你已经很优秀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希望能继续看到你的笑容。”
教学院长开学时说:“老实说,天文研究考验的是毅力,即便数理基础没那么突出,也能有用武之地。有人没受过科班训练,照样能成为天文学家。但既然在南大,我们就希望学生不要在这方面落下。”
“落下”永远是相对的。对我来说,感受到“人外有人”是现实而非自勉。我问一位学长能不能分享考高分的技巧,他说:“我在高中得过物理奥赛金牌,你们现在考的题,我三年前就能做满分。”
不是所有人都来自省重点中学。没参加过竞赛怎么办?我听说有人刷了几千道题,把89的分数重修到100。每一张答卷都牵动着总成绩,没有人敢彻底放松。
这种新鲜感里掺杂着紧张与不安。高中3年的一千零一夜,一个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响:“你的机会有限,你想不想获得最大利益?”
我曾以为高考是神灯,擦亮它后就能拥有魔力,实现一切梦想。但神话破灭以后,很多人还盼望着在别的洞窟里抓到新的精灵。寻之不得,便日日被惶恐煎熬着。
变美、疯玩、谈恋爱—往昔对大学的期待犹在脑海;出国、拿奖、高绩点—各种“校园神话”充斥于社交平台。
当一头插满花镖的牛面对红布,它还能做什么?于是,我们一边怀着脱靶的恐惧,一边闭着眼睛猛冲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