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大读天文(3)

文学专业几乎所有课都建立在大量阅读的基础上。英美文学老师讲《权力的游戏》,从第一章的几个守夜人对话里,分析福克纳和康德。纵横开阖间,与文艺复兴、黑格尔、海明威等相关的故事,几乎成了1+1=2般的常识。

教法国文学课的刘成富教授亦坚定支持学生读原着。他极推崇莫泊桑这样的“古典”作家。他要求我们必须啃《巨人传》《红与黑》《追忆似水年华》之类的大部头。在训练思路上,他向来遵从的也是“传统遗风”:“如果在毕业的时候,能带走二三百本读过的书,那么你们的大学就是成功的。”

比起闷头苦读,学术理念的传承更为珍贵。教近代史的刘握宇教授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他说:“我要讲的是普通人的历史,是母亲、农民、小演员、作家等人的历史。”他上课从不用课本,考试只设问答题,且答案不论对错。我犹记得他出的第一道题目:“历史有无规律可循?”

老师们尝试着帮我们建立一种与历史、人类、社会的深层联系。就像科学史老师说的:“唯有肩负社会责任的知识分子,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我们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你们要从‘自处’到‘共处’,从‘知道’到‘懂得’。 ”

这是天文教育的一部分吗?不算是,至少不是学院有意的安排。但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相辅相成,二者如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卡尔·萨根说:“很难想象一个有抱负的物理学家,会不去了解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巴赫、莎士比亚、吉本、马林诺夫斯基和弗洛伊德,以及其他着名学者们的思想。”

能与同时代最杰出学者同檐而居,何其有幸。鼓楼校区一家旧书店挂着招牌:“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这句古语暗示着,这座城市具有自己的独特气质。

元旦,我到先锋书店参加跨年诗会,这是南京一家地下停车场改造的独立书店。尽管是冷风萧瑟的新年,但进店的长队依旧排到百米以外。在千万册书本的簇拥中,几十位诗人、作家,同读者一起杂然而坐,通宵轮番读诗。

新年零点的钟声敲响后,我与我中学时代最喜欢的诗人潘洗尘同台。听他抑扬顿挫地念着:“这是什么样的恩泽啊我将/用刀刻在心上”。

有时候我常常忘记,普通的学习与科研究竟有何区别。目睹中学时代的知识一点点在真实世界里派上用场,是一种兴奋与挑战参半的体验:Excel可以用来处理数据,PowerPoint可以用来作图,画像素小人儿的几行代码可以绘制恒星。

教某一门课的,都是对这个领域有深入了解的专家。教理论力学的谢基伟老师,开普勒卫星上天前,用他发明的方法找到的系外行星数量全球第一;教球面天文学的朱紫老师是陕西天文台的前副台长,也是天体测量领域的权威,经常参与国家相关领域的重大决策;教天体力学的周济林老师是《三体》的超级粉丝,他发起了“觅音计划”,寻找外星文明……

教授们的身份首先是科学家,其次才是老师。因此,他们所教的课、用的书、布置的题,都不拘泥于考试。

空间天气学报告,处理美国航空航天局官网发布的监测数据;天体力学作业,画太阳系天体的庞加莱截面;学活动星系核,每周读一篇英文顶级期刊文章;量子力学试卷上的压轴题不是习题册上原本的题目,而是复现关于石墨晶体论文的真实计算。

苦寒之于梅花香,有时是必要不充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