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

以天籁之音打动乐迷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成了我生命中最虔敬神往的节日。

每年新年元旦,北京时间下午六点钟,我都会提前安排好家务,心境澄明地两手抱胸,锚在央视音乐频道前,像音乐会现场那些装束华贵又神采奕奕的世界各地乐迷一样,全身心地沉浸在金色大厅百花争妍的辉煌音响中。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至今日,我面相熟悉的维也纳爱乐乐团指挥换了一茬又一茬,乐手换了一批又一批,乐迷换了一代又一代。而我自己始终没变,像个时光老人,几十年持之以恒地守望这一年又一年的音乐会。而音乐会以演奏奥地利作曲家约翰·施特劳斯家族的圆舞曲、波尔卡和玛祖卡等作品为主,承上启下,一以贯之,同样像个时光老人,地久天长,常演常新,给乐迷们带来极大的心灵抚慰、情感寄存和精神享受。

2023 年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我又有发现,乐团唯一没换过的乐手,是一位木管乐器中吹奏短笛的年迈老人。没错,多年来我太熟悉这位双手端平、晃动肩膀激情演奏的乐手了。当我在乐团众多乐手中一眼看见他时,还真有恍若隔世的亲切。他应算是乐团一个硕果仅存吧,这让我很有些难舍和伤感。此时,从这位两鬓斑白的乐手身上,我看到了乐团那些让我怀想的一代代的指挥和乐手,听到了那些让我心旌摇荡的一曲曲的音乐,回到了那些让我久违了的诗情画意般缤纷优雅的演奏场面。自此,我算明白了,音乐真的是时间艺术啊。不然,为什么我眼前身边一切人事物景都随音乐旋律的走动流逝而走动流逝呢?包括我,从过去到现在,从青丝到白发。

最撩动我心弦的,是乐团一百多名乐手台上齐心协力、同舟共济的发力。他们用弓弦乐器、木管乐器、铜管乐器和打击乐器的音色、节奏、和声、织体、结构、旋律和混响,极富想象力地渲染、释放音乐中的春花秋月、雪雨风霜和人间悲喜。让人听了总有些缠绵悱恻,欲罢不能,如泣如诉又可歌可泣。我还注意到,历年来的音乐会,那些弓弦乐器中的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层次分明的和弦;木管乐器中的单簧管、双簧管、大管、长笛温顺柔美的铺垫;铜管乐器中的小号、圆号、长号、大号铿锵恢宏的推涌;打击乐器中的定音鼓、铃鼓、钹、三角铁雷拱电闪的烘托;以及古老竖琴潺潺流水般的水融浪染,让我的听觉越加悠远,视觉越加敞亮。我感应这一场场的音乐会是多么令人陶醉迷醉沉醉啊。

此情此景,我想,作为一名乐团的乐手,心态该会是多么的平衡,心胸该会是多么的昂奋,心理该会是多么的健康,心情该会是多么的愉悦。这样的人生一辈子,音乐足矣。而这些,不正是我从小就憧憬向往的吗?尽管后来因人生嵯峨而屡屡得而复失。

其实我对音乐是早有敏感的。上个世纪70 年代的一个冬天,我上成都二姨家做客。一天下午,我转悠到人民南路,见附近的成都市歌舞团大门前一片人头攒动,待走近了看,原来是当晚有场音乐会。那个年代,音乐会多稀罕啊,对我这个从偏远小地方来的人来说,听场音乐会简直不啻做场梦。赶快买票去吧,可票早已售罄。我急了慌了,一头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见人就问有退票不,态度极为谦恭卑微。最终好歹买了张“飞票”侥幸入了场。这场音乐会,除独唱独奏外,最让我心动的,是八把小提琴齐奏的《新疆之春》。那音色的清脆、节奏的轻巧、旋律的流畅、画面的绮丽,让我无比欣悦惊欢。因我当时业余拉琴正在练习此曲。或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我仿佛一下找到了感觉。音乐会一结束,沿着夜色中灯火阑珊的蜀都大道我一路奔跑,直奔跑到北门大桥附近的曹家巷,见二姨在冬夜的寒风中抱件衣服,守在巷口的路灯下等我。没等我先说话,二姨就急急地问,天呐,你跑哪儿去了?是迷了路吗?

让我找了好几条街。尚在兴奋中的我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通事情原委,末了忽然唐突地提出要二姨帮我借把小提琴。二姨听了哈哈一笑说,好的,知道你喜欢,我们的演奏家,那明天就听你拉音乐吧。

第二天上午,我倚在二姨所在单位职工宿舍五楼的一个窗台边,颈含一把小提琴(二姨想法找同事借来的),拉了《牧歌》《新春乐》《渔舟唱晚》《红河山歌》等中国小提琴曲,最后大轴拉的当然是《新疆之春》了。我很沉浸,当时自我感觉好极了,自以为拉得还算差强人意吧。我知道二姨所在单位的隔壁是原成都军区战旗文工团,情急中我竟一头从窗口伸出去,看下面战旗文工团的大院有否反应。可哪见什么反应,只见院里一片青松柏林在寒风中飒飒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