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不负春(2)

“芭茅草,绿茵茵,唱个歌,给狗听。”一切记忆中的草木,依旧美好,依旧伴随童年的歌谣,依旧沾满童年的光泽,依旧摇晃着一双双露着大脚指的花布鞋。这些记忆里,除了芭茅草,还有菖蒲的味道。

菖蒲,即便是在乡村,人们也只有在端午节才会想起它,其实就算冬天到来了,它都还是存在的,只是它像那些不起眼的杂草似的直直地长叶,变得枯槁惨白的样子,甚是难看……但它的香气却还是在的。

诗经》云:“彼泽之坡,有蒲与荷”。原来菖蒲和荇菜、桑、荷等植物一样,带着诗的优雅从《诗经》中长出来,难怪念起来有些庄重,也隐隐有些孤清。菖蒲常常群聚而生,择水而居。冷寂的冬日,水塘边会冒出一些耀眼的绿色来,刺破冬天荒凉的底色。冬天过去,温暖的春天终究是到来了,菖蒲蓬勃起来,长出青青的茎,尖尖的叶。待菖蒲长到最茂盛时节,端午节就来了。大人们从水塘边割来一大把菖蒲,从后山再砍一些艾草,将他们绑在一起倒挂到门框左右两边。菖蒲和艾草鲜嫩的枝叶经不住阳光的炙热,开始一天天缩卷身体,渐渐干枯。整个夏天,简朴的农家空气中便充盈着浓郁的草药香。老人说,五月是“毒月”,南方湿气重,而艾草和菖蒲则有散风去湿之功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乡村,到处都是芭茅草的影子。它们长在小溪边、山坡上,一丛丛,一束束。春夏时节,是芭茅草长得最生机勃勃的时候,青翠葱茏,透出鲜亮的绿来。芭茅杆挺拔细直,有着竹的气节。而看似柔韧细长的叶片,边缘长着异常锋利的锯齿。就是这些锯齿,足以让鲁班的手指划破而流出觉醒的血来,而后他才发明锯子的罢。

孩童的世界满是新鲜和好奇。在某个晴朗的天气,和小伙伴在玩疯玩够过后,随意躺在厚实的草地上,一边欣赏着白云在蓝天上游走,一边伸手想连根拔起芭茅草。此时,大概是忘了芭茅草的锋芒,刚一伸出小手,就让锋利的叶片给划破了手指,一股鲜血伴随钻心的疼痛从小指尖上喷涌而出……农村孩子几乎都会经历这样一场“血”的教训,留在记忆最深处。然而,芭茅草却是牛最喜食的植物之一。当稻秧插进水田,小孩子们就不用牵牛出去放了。每天一大早,大人就将带着露珠的芭茅草割回丢进牛栏。每次见牛竟毫无顾忌用粉红的舌头将草料往嘴里一卷,“嚓,嚓,嚓”地嚼得那个香时,我都很是疑惑,疑惑牛嘴为何不会被锋利的芭茅草所划伤。同时,又疑惑为什么牛在吃完那些草料后或卧地休息时,我们会看到牛嘴一直不停地咀嚼,再次下咽。那时的我们不知道牛有反刍的功能。

农人向来对草是有一种特殊感情的。庄稼在肥沃的土壤里长得健硕,而地里的杂草借此机会得到了滋养,它们铺张地横行在庄稼地里,与庄稼争抢养分和阳光雨露,而农人将它们拔掉后仍是舍不得扔掉的。这些杂草除了可以让牛羊饱餐一顿,吃不完的也可以顺势垫牛栏,然后和着牛粪慢慢地腐烂,还能成为上好的农家肥。

“兰草可佩,其生于幽涧深谷,苦蒿虽异,其遍于傍邻左舍。”河边、山坡、路旁、田间、林道边……在故乡,到处都是苦蒿的影子,清秀翠绿,优雅而安静。苦蒿是一种传统中草药,具有清热解毒之功效。寻常人家,如果有人出现肝火过旺而流鼻血时,会在第一时间想起它。只需出门就能找到几株苦蒿,掐回一些嫩叶。用手几揉几搓,待搓揉出汁,揉捏成一个小团子状,塞进鼻孔,不到半分钟就可将血止住。或是有谁的身上长了个小脓包,也不用着急,找些苦蒿来,捣烂,再加点食盐,铺放在纱布上包扎于患处,只需三两天即可痊愈。

“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在清明节前后,大路边、山坡上的苦蒿到处开始纷纷崭露头角。鲜嫩的苦蒿叶和香气扑鼻的椿芽一道,同时被请上农家人的餐桌,或凉拌或蘸糊辣椒水下饭。这样的吃法,小孩子不喜欢,他们喜欢吃的是用苦蒿做成的青团子,把一个热气腾腾的青团子放进嘴里,三两口吃完,软糯香甜,十分解馋,一口气可以吃掉五六个。

直至今天,我才知道苦蒿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青蒿。提到青蒿,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青蒿素。说到青蒿素,它让我想起我国着名科学家、中国首位诺贝尔生物医学奖获得者屠呦呦。说到屠呦呦,可能又会让人想起青蒿,是这种植物让全世界的人免遭疟疾的侵袭,且曾挽救数百万人的生命。它没有美丽的花朵,也没有扑鼻的花香气,如果不是你刻意去观察,或许大多数人甚至会忽视这种随处可见的普通植物。

还有一种与苦蒿长得极相似的植物,那就是艾草。其实它们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艾草的叶子正面为绿色,而背面为灰白色,嗅一嗅,会发现几近无味。而苦蒿的叶子两面均为绿色,闻一闻,叶子有一种清香的中药味道。

儿时与植物之间建立起来的感情,自然还是更多地与吃有关。酢浆草,在老家我们叫它“酸酸草”,也叫它“酸浆草”。一提到“酸”字,自然会让人口齿生津,甚至腮帮子开始出现酸溜溜的感觉。《纲目》有记载:“酢浆草,此小草,三叶酸也,其味如醋。”原来,酢即醋的前身。摘下两三片酢桨叶,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有酸酸的味道。酢浆草有三瓣叶片,三片叶子像手掌心一样摊开,每一片都是心形的,又形似铜钱,而且略折向上,犹如蝴蝶翩翩起舞的双翅。它们常常悄无声息盘根错节地生长于草丛里、田间地角。

“寒水依痕,春意渐回。”越过初春的乍暖还寒,梅花渐瘦,大地已呈现满目春色。到了阳春三月,新叶如诗,蓝天碧空,白云朵朵,春风吹过,万物舞动,风情万种,诗意翩翩。待到最美人间四月天,酢浆草开始盛开星星点点的黄色五瓣小花,碎而美。每当这个季节,它们就美美地登场,香气弥漫,但并不喧宾夺主。在山水之间,不与桃花、杏花争宠,也不和油菜花比美,它们散落在绿叶丛里,摇曳一路花影,一小朵一小朵,星星点点,如此娇俏、伶俐。它既有阳光一样的温度,也有星星一样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