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不负春(3)

老人说,灾荒年间,酢浆草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食物;其实,在今天它仍可抵一碟菜,可凉拌可爆炒也可烫火锅。生吃酸酸凉凉,确是很美味。村里的老人对土地上每一颗野草都是了如指掌的,比如苦蒿清火、可止鼻血,苍耳可治鼻炎和风疹,凤仙花治灰指甲,酢浆草可治痢疾、黄疸……在《新修本草》里就有酢浆草的记载:“酸浆”,四季可采,以夏秋有花果时采药效较好,全草入药,清热利湿,凉血散瘀,消肿解毒。

一茬一茬的酢浆草,在土地上一轮轮地把日子翻过来又翻过去,翻过去又翻过来。故乡人热爱这片土地,笃信土地上生长的一切都能治病,还能养活人命,就像这酢浆草。

“打碗花,采进家,不是打碗就折耙。”大人们说,小孩放学后就要立即回家,不在路上贪玩,不要采摘路旁的打碗花,不然,回家吃饭是要打碎碗的。所以,打碗花尽管在路旁开得如此张扬和放肆,也没有人去采摘它。那时贫困的生活,物资稀缺、匮乏,饭碗和农具都很金贵,打烂一个碗,弄坏一个耙子,都会让人心疼甚至为此懊恼许久。打碗花是我们小时候唯一不敢采回家的花,我们都信以为真,觉得它是带着谶语和诅咒的花草,这也成为了我们任其恣意生长的理由。

“别碰‘鸡脚杆(鬼针草),它讨嫌死了,粘惹你一身……”这种带着小钩的籽儿,我至今都不能忘记它。

在炎热的夏季,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几个孩童在一个废弃的粮仓木楼旁过家家。我们把采摘来的花花草草分门别类,盛在一些瓦片充当的盘子里当饭菜,还把捉来的虫子用竹片切成几段,再交给蚂蚁,看它们如何呼朋引伴抬回家去。

一只催眠虫(蝉)趴在不远处的一段树干上,扯起大嗓门歇斯底里地高歌。这时,小伙伴们又急于想去捕捉它,于是示意大家不要出声,循声朝着“吱呀——吱呀”的方向,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忽然,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壁虎,飞快地爬上粮仓楼房板壁,它扭头不过半秒的时间,就从断壁残垣中一溜烟往里跑了,没了踪影,但它终究还是吓了我们一跳。做一个深深的呼吸,再轻轻地抚慰一下自己的小心脏——还好还好,壁虎并没有惊飞那只正在唱歌的催眠虫。催眠虫所在位置刚好够小伙伴踮起脚尖——走近,看准,向上一跳,用手一罩,“哈哈,捉住了,捉住了”。它瞬间被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里,尽管它拼命嘶叫、拼命挣扎,也没能逃出小小的手掌心。有人自告奋勇很快找来一根长长的细麻线,将它拦腰拴住,一松手,它赶紧朝空中飞去,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也没能飞出这根麻线的距离。它被放飞,拉回,再放飞,再拉回……

在没有找到新鲜玩意儿消遣之前,小伙伴们是不会放走它的。我们玩得忘了时间,忘了回家,待妈妈喊回家吃晚饭的声音在村口长一声短一声地响起时,才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鸡脚杆”。有人提议:放了催眠虫。待解开束缚它的那根细麻绳,它毫不犹豫“吱”的一下飞走了。大家都想把衣服上黏着的“鸡脚杆”一根一根地扯下来,还没有扯完,小手就已变得黏乎乎的,还有点儿臭……

童年捉过多少虫子?都记不全了,蜻蜓、天牛、蝉、绿绿虫……

有些虫子我们并不直接捉来玩,比如呆头呆脑的狗屎蜂,它常常被小伙伴们愚弄。在农村木房子的柱子、天花板,还有地板上都有许多的小洞眼,那便是狗屎蜂的杰作。它们除了在这些地方掘洞当窠外,也在墙角干燥的泥土里掘洞。当我们发现它从墙角泥土的洞眼里探出小小的脑袋东张西望一阵子,“嗡”的一声飞出去了。这时,我们就赶紧用稀泥巴把那个小洞给封住,在洞子旁边又重新给它掘一个同样大小的小洞子来,静静地等着它回来。一会儿,它就拖着小虫子回来了,它似乎发现不对头,就找呀找,找到给它掘的那个小洞,它犹豫了一下就钻了进去,只一会儿又退了出来,它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还是不对哦,于是又在周围找呀找……看着它着急的样子,我们哈哈大笑。有时候,我们单等它进了洞,再把它的洞给封上,静静地等它从别处开了个洞口再钻出来。它重见天日,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坐在那洞口休息着,看似有些疲惫的样子。

大人叫我们不要玩“猴子”(螳螂),说是它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全是铁线虫,能把牛脚杆缠断。我们想象着那些叫“铁线虫”的家伙有多可怕,缠到我们的脚怎么办?自然不会去碰它,只要看见它就会远远地躲开。我们最惧怕的,还有一种叫“夜哇子”的鸟,它总是在某个夜黑天高的晚上叫上几声,空灵而幽远,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但是,大人们却说听到“夜哇子”叫是好事——“一哇晴,二哇雨,三哇四哇涨大水”。山里缺水,打田栽秧全靠这“望天水”,小孩子不明白这些,我们只觉得狗鹳雀的叫声都比它好听多了!

如今,我们背离故乡逃离了故土,把自己禁锢在这钢筋水泥之中,就只剩下这些回忆。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当万物都输给了时光,呈现出败退之意,唯有这些草木葳蕤生长,从不负春!